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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它破敗不堪,早就不頂用了,你們在那裡可找不到它。我是最後一個指揮它的,當時就幾乎不能服役了。據報告它還可以在本國海域服一兩年役,於是我便被派到了西印度群島。」

  兩位小姐大為驚奇。

  「英國海軍部還真能尋開心,」他繼續說道,「不時地要派出幾百個人,乘著一艘不堪使用的艦隻出海。不過他們要供養的人太多了。在那數以千計的葬身海底也無妨的人們中,他們無法辨別究竟哪一夥人最不值得痛惜。」

  「得了!得了!」將軍大聲嚷道,「這些年輕人在胡說些什麼!當時沒有比『阿斯普號』更好的艦艇啦。作為舊艦,你還見不到一艘能比得上它的。能得到它算你運氣!你知道,當初准有二十個比你強的人同時要求指揮它。就憑著你那點資格,能這麼快就撈到一艘軍艦,算你幸運。」

  「將軍,我當然感到自己很幸運,」溫特沃思上校帶著嚴肅的口吻答道。「我對自己的任職就像你希望的那樣心滿意足。我當時的頭等大事是出海。一個頭等重要的大事就是我想有點事情幹。」

  「你當然想啦。像你那樣的年輕小夥子幹嗎要在岸上呆足半年呢?一個人要是沒有妻室,他馬上就想再回到海上。」

  「可是,溫特沃思上校,」路易莎嚷道,「等你來到『阿斯普號』上,一看他們給了你這麼個舊傢伙,你該有多惱火啊!」

  「早在上艦那天之前,我就很瞭解它的底細,」上校笑吟吟地答道。「我後來沒有多少新發現,就像你對一件舊長外衣的款式和耐磨力不會有多少新發現一樣,因為你記得曾看見這件長外衣在你半數的朋友中被租來租去,最後在一個大雨天又租給了你自己。唔!它是我可愛的老『阿斯普號』。它實現了我的全部願望。我知道它會成全我的。我知道,要麼我們一起葬身海底,要麼它使我飛黃騰達。我指揮它出海的所有時間裡,連兩天的壞天氣都沒碰上。第二年秋天,我俘獲不少私掠船,覺得夠意思了,便啟程回國,真是福從天降,我遇到我夢寐以求的法國護衛艦。我把它帶進了普利茅斯。在這裡,我又碰到了一次運氣。我們在海灣裡還沒呆到六個小時,突然刮起了一陣狂風,持續了四天四夜,要是可憐的老『阿斯普號』還在海上的話,有這一半時間就會把它報銷掉;因為我們同法國的聯繫並未使我們的情況得到很大的改善。再過二十四小時,我就會變成壯烈的溫特沃思上校,在報紙的一個角角上發一條消息。喪身在一條小小的艦艇上,誰也不會再想到我啦。」

  安妮只是自己覺得在顫抖。不過兩位默斯格羅夫小姐倒可以做到既誠摯又坦率,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憐憫和驚恐的喊叫。

  「這麼說來,」默斯格羅夫太太低聲說道,仿佛自言自語似的,「這麼說來,他被調到了『拉科尼亞號』上,在那裡遇見了我那可憐的孩子。查爾斯,我親愛的,」她招手讓查爾斯到她跟前。「快問問他,他最初是在哪裡遇見你那可憐的弟弟的,我總是記不住。」

  「母親,我知道,是在直布羅陀。迪克因病留在直布羅陀,他先前的艦長給溫特沃思上校寫了封介紹信。」

  「唔!查爾斯,告訴溫特沃思上校,叫他不用害怕在我面前提起可憐的迪克,因為聽到這樣一位好朋友談起他,我反而會感到舒坦些。」

  查爾斯考慮到事情的種種可能性,只是點了點頭,便走開了。

  兩位小姐眼下正在查找「拉科尼亞號」。溫特沃思上校豈能錯過機會,他為了給她們省麻煩,興致勃勃地將那卷寶貴的海軍手冊拿到自己手裡,把有關「拉科尼亞號」的名稱、等級以及當前暫不服役的一小段文字又朗讀了一遍,說它也是人類有史以來的一個最好的朋友。

  「啊,那是我指揮『拉科尼亞號』的愉快日子。我靠它賺錢賺得多快啊!我和我的一位朋友曾在西部群島附近做過一次愉快的巡航。就是可憐的哈維爾呀,姐姐!你知道他是多麼想發財啊,比我想得還厲害。他有個妻子。多好的小夥子啊!我永遠忘不了他那個幸福勁兒。他完全意識到了這種幸福,一切都是為了她。第二年夏天,我在地中海同樣走運的時候,便又想念起他來了。」

  「我敢說,先生,」默斯格羅夫太太說道,「你到那條艦上當艦長的那天,對我們可是個吉慶日子。我們永遠忘不了你的恩典。」

  她因為感情壓抑,話音很低。溫特沃思上校只聽清了一部分,再加上他心裡可能壓根兒沒有想到迪克·默斯格羅夫,因此顯得有些茫然,似乎在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我哥哥,」一位小姐說道,「媽媽想起了可憐的理查德。」

  「可憐的好孩子!」默斯格羅夫太太繼續說道。「他受到你關照

  的時候,變得多踏實啊,信也寫得那麼好!唉!他要是始終不離開你,那該有多幸運呀!老實對你說吧,溫特沃思上校,他離開你真叫我們感到遺憾。」

  聽了這番話,溫特沃思上校的臉上掠過了一種神情,只見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瞥,漂亮的嘴巴一抿,安妮當即意識到:他並不想跟著默斯格羅夫太太對她的兒子表示良好的祝願,相反,倒可能是他想方設法把他搞走的。但是這種自得其樂的神情瞬息即逝,不像安妮那樣瞭解他的人根本察覺不到。轉眼間,他完全恢復了鎮定,露出很嚴肅的樣子,立即走到安妮和默斯格羅夫太太就坐的長沙發跟前,在後者身旁坐了下來,同她低聲談起了她的兒子。他談得落落大方,言語中充滿了同情,表明他對那位做母親的那些真摯而並非荒誕的感情,還是極為關切的。

  他同安妮實際上坐到了同一張沙發上,因為默斯格羅夫太太十分爽快地給他讓了個地方,他們之間只隔著個默斯格羅夫太太。這的確是個不小的障礙。默斯格羅夫太太身材高大而勻稱,她天生只會顯示嘻嘻哈哈的興致,而不善於表露溫柔體貼的感情。安妮感到焦灼不安,只不過她那纖細的倩影和憂鬱的面孔可以說是被完全遮住了。應該稱讚的是溫特沃思上校,他儘量克制自己,傾聽著默斯格羅夫太太為兒子的命運長籲短歎。其實,她這兒子活著的時候,誰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當然,身材的高低和內心的哀傷不一定構成正比。一個高大肥胖的人和世界上最纖巧玲瓏的人一樣,完全能夠陷入極度的悲痛之中。但是,無論公平與否,它們之間還存在著不恰當的關聯,這是理智所無法贊助的——是情趣所無法容忍的——也是要取笑於他人的。

  將軍想提提神,背著手在屋裡踱了兩三轉之後,他妻子提醒他要有規矩,他索性來到溫特沃思上校跟前,也不注意是否打擾別人,心裡只管想著自己的心思,便開口說道:

  「弗雷德裡克,去年春天你若是在裡斯本多呆上一個星期,就會有人委託你讓瑪麗·格裡爾森夫人和她的女兒們搭乘你的艦艇。」

  「真的嗎?那我倒要慶倖自己沒有多呆一個星期!」

  將軍責備他沒有禮貌。他為自己申辯,但同時又說他決不願意讓任何太太小姐來到他的艦上,除非是來參加舞會,或是來參觀,有幾個小時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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