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簡·奧斯汀 > 勸導 | 上頁 下頁 |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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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過去了!事情過去了!」她帶著緊張而感激的心情,一再對自己重複說道。「最糟糕的事情過去了!」 瑪麗跟她說話,可她卻聽不進去。她見到他了。他們見了面啦。他們又一次來到同一間屋裡。 然而,她馬上又開始開導自己,不要那麼多情善感。自從他們斷絕關係以來,八年,幾乎八年過去了。時間隔了這麼久,激動不安的心情已經變成了陳跡,變成了模糊不清的概念,現在居然要重新激動起來,那是何等的荒謬!八年中什麼情況不會出現?各種各樣的事情,變化,疏遠,搬遷——這一切的一切都會發生,還要忘卻過去——這是多麼自然,多麼確定無疑!這八年幾乎構成了她生命的三分之一。 唉!她儘管這樣開導自己,卻還是發現:對於執著的感情來說,八年可能是無足輕重的。 再者,應該如何理解他的思想感情呢?像是想躲避她?轉念間她又痛恨自己問出這樣的傻問題。 還有一個問題,也許任憑她再怎麼理智,她也無法避而不想,不過她在這上面的懸念很快便給統統打消了;因為,當兩位默斯格羅夫小姐回來看過他們之後,瑪麗主動向她提供了這樣的情況: 「安妮,溫特沃思上校雖說對我禮數周全,對你卻不怎麼殷勤。亨麗埃塔和他們走出去以後問他對你有什麼看法,他說你變得都讓他認不出來了。」 瑪麗缺乏感情,不可能像常人那樣敬重她姐姐的感情,不過她絲毫也沒想到,這會給安妮的感情帶來任何特別的傷害。 「變得他都認不出來了。」安妮羞愧不語,心裡完全認可了。情況無疑是這樣的,而且她也無法報復,因為他沒有變,或者說沒有往差裡變。她已經向自己承認了這一點,不能再有別的想法,讓他對她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不,歲月雖然毀掉了她的青春與美貌,卻使他變得更加容光煥發,氣度不凡,落落大方,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他身上的優點長處都是有增無減。她看到了依然如故的弗雷德裡克·溫特沃思。 「變得都讓他認不出來了!」這句話不可能不嵌在她的腦海裡。然而,她馬上又為自己聽到這句話而感到高興。這句話具有令人清醒的作用,可以消除激動不安的心情。它使安妮鎮靜下來,因而也准會使她感到更愉快。 弗雷德裡克·溫特沃思說了這話,或者諸如此類的話,可他沒想到這話會傳到安妮的耳朵裡。他覺得她變得太厲害了,所以,當別人一問到他,他便把自己的感覺如實地說了出來。他並沒有寬恕安妮·埃利奧特。她虧待了他,拋棄了他,使他陷入絕望。更糟糕的是,她這樣做還顯出了她性格的儒弱,這同他自己那果決、自信的性情是格格不入的。她是聽了別人的話才拋棄他的。那是別人極力勸導的結果,也是她自己懦弱膽怯的表現。 他對她曾一度情意綿綿,後來見到的女子,他覺得沒有一個及得上她的。不過,他除了某種天生的好奇心之外,並不想再見到她。她對他的那股魅力已經永遠消失了。 他現在的目標是要娶位太太。他腰裡有了錢,又給轉到了岸上,滿心打算一見到合適的女子,就立即成家。實際上,他已經在四處物色了,準備憑藉他那清楚的頭腦和靈敏的審美力,以最快的速度墮入情網。他對兩位默斯格羅夫小姐都有情意,就看她們能不能得手啦。總而言之,他對於他所遇到的動人姑娘,除了安妮·埃利奧特以外,都有情意。安妮是他回答他姐姐的提名時,私下提出來的唯一例外。 「是的,索菲婭,我來這裡就想締結一門荒誕的親事。從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的任何女人,只要願意,都可以做我的妻子。但凡有點姿色,有幾分笑容,對海軍能說幾句恭維話,那我就算是被俘虜了。我是個水兵,在女人當中沒有什麼交往,本來就不能挑肥揀瘦的,有了這樣的條件豈不足夠了?」 做姐姐的知道,他說這話是希望受到批駁。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表明,他深信自己是挑剔的,並為此而感到洋洋得意。而且,當他一本正經地描述他想找個什麼樣的女人時,安妮·埃利奧特並沒有被他置諸腦後。「頭腦機靈,舉止溫柔,」構成了他所描述的全部內容。 「這就是我要娶的女人,」他說。「稍差一點我當然可以容忍,但是不能差得太多。如果說我傻,我倒還真夠傻的,因為我在這個問題上比多數人考慮得都多。」 上卷 第08章 從此以後,溫特沃思上校和安妮·埃利奧特便經常出入同一社交場合。他們馬上就要一起到默斯格羅夫先生府上赴宴,因為孩子的病情已不能再為姨媽的缺席提供托詞;而這僅僅是其他宴會、聚會的開端。 過去的感情能不能恢復,這必須經過檢驗。毫無疑問,雙方總要想起過去的日子,那是必然要回想的。談話需要談些細枝末節,他勢必會提到他們訂婚的年份。他的職業使他有資格這麼說,他的性情也導致他這麼說。「那是在一八O六年;」「那事發生在我出海前的一八O六年,」他們在一起度過的頭一天晚上,他就說出了這樣的話。雖然他的聲音沒有顫抖,雖然安妮沒有理由認為他說話時眼睛在盯著她,但是安妮憑著自己對他內心的瞭解,覺得說他可以不像她自己那樣回想過去,那是完全不可能的。雖然安妮決不認為雙方在忍受著同樣的痛苦,但他們肯定會馬上產生同樣的感觸。 他們在一起無話可說,只是出於最起碼的禮貌寒暄兩句。他們一度有那麼多話好說!現在卻無話可談!曾經有過一度,在如今聚集在厄潑克勞斯客廳的這一大幫人中,就數他倆最難以做到相互閉口不語。也許除了表面上看來恩愛彌篤的克羅夫特夫婦以外(安妮找不出別的例外,即使在新婚夫婦中也找不到),沒有哪兩個人能像他們那樣推心置腹,那樣情投意合,那樣和顏悅色。現在,他們竟然成了陌生人;不,連陌生人還不如,因為他們永遠也結交不了。這是永久的疏遠。 他說話的時候,她聽到了同樣的聲音,覺察出同樣的心境。賓主中間,大多數人對海軍的事情一無所知,因此大夥七嘴八舌地問了他許多問題,特別是兩位默斯格羅夫小姐,眼睛似乎別無他顧,一個勁兒地瞧著他。她們問起了他在艦上的生活方式,日常的規章制度,飲食和作息時間等等。聽著他的述說,得知人居然能把膳宿起居安排到這種地步,她們不禁大為驚訝,於是又逗得他愜意地譏笑了幾句;這就使安妮想起了過去的日子,當時她也是一無所知,也受到過他的指摘,說她以為水兵呆在艦上沒有東西吃,即使有東西吃,也沒有廚師加工,沒有僕人侍奉,沒有刀叉可用。 她就這麼聽著想著,不料被默斯格羅夫太太打斷了。原來,她實在悲痛難忍,情不自禁地悄聲說道: 「唉!安妮小姐,要是當初上帝肯饒我那可憐的孩子一命,他現在肯定也會是這麼一個人。」 安妮忍住了笑,並且好心好意地又聽她傾吐了幾句心裡話。因此,有一陣,她沒聽到眾人說了些什麼。 等她的注意力又恢復正常以後,她發現兩位默斯格羅夫小姐找來了海軍名冊(這是她們自己的海軍名冊,也是厄潑克勞斯有史以來的頭一份),一道坐下來讀了起來,公開表示要找到溫特沃思上校指揮過的艦隻。 「我記得你的第一艘軍艦是『阿斯普號』。我們找找『阿斯普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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