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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盡食他妹妹現在拼命地可憐他,把他稱作「可憐的理查德」,可在事實上,他一向只不過是個愚笨、冷酷、無用的迪克·默斯格羅夫(「迪克」就是「理查德」的筒稱),因為他投有積下什麼德,可以使他有權享有比這簡稱更高的稱呼,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

  他在海上服了幾年役。在這期間,他像所有的海軍候補生一樣、特別是像那些每個艦長都不想要的海軍候補生一徉,總是被調來調去,其中包括在弗雷德裡克·溫特沃思上校的護衛艦拉科尼亞號上呆了六個月。經過艦長做工作,他從拉科尼正號上給父母親寫了兩封信,這是他整個離家期間他們收到的僅有的兩封信。也就是說:僅有的兩封不圖私利的信。共余的信全是來要錢的。

  他在兩封信中都稱讚了他的艦長。然而,他的父母向來不大注意這種事,對人名艦名壓根兒不留心,也不感興趣,所以當時沒有留下什麼印象。有時人會產生靈感,默斯格羅夫太太那天突然想起溫特沃思的名字,把它同她兒子掛上鉤,似乎就是一種異乎尋常的靈感。

  她去看信,發現同她想像的一模一樣,雖然時間隔了很久,她兒子已經永遠離開了人世,他的過失已被人們淡忘,但是如今重讀這兩封信,卻使她極為動情。真比最初聽到噩耗時還悲痛萬分,默斯格羅夫先生同樣大動感情,只是程度上比不上他太太。他們來到鄉舍之後,起先顯然想要大夥傾聽他們重新絮叨這件事,後來又需要興高采烈的眾人對他們進行勸慰。

  他們倆滔滔不絕地談論著溫特沃思上校,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著他的名字,對過去的歲月感到困感不解,最後斷定他興許,也可能就是他們從克利夫頓回來後,記得見過一兩次的溫特沃思上校——一個很好的年輕人——但是他們說不上究竟是七年前還是六年前。聽他們這麼說著,對安妮的神經不啻是一種新的磨礪。不過她覺得,她必須使自己習慣於這磨礪。既然溫特沃思真的要來鄉下,她必須告誡自已在這種問題上不要神經過敏。現在看來,問題不僅僅是溫特沃思很快要來,而且默斯格羅夫夫婦由於十分感激他對可憐的迪克的好意關照,十分尊重他的人格〔迪克受到他六個月的關照,曾用熱烈而夾有錯別字的言詞稱讚他是個「帥氣的好小夥子,只是對教練太苛刻」,這些都足以顯示出他的人格)。便一門心思在想,當他們一聽說他的到來,就向他自我介紹,與他交個朋友。

  兩人打定這樣的主意,不覺給晚會帶來了幾分愉快的氣息。

  上卷 第07章

  又過了不幾天,人們都知道溫特沃思上校來到了凱林奇。默斯格羅夫先生去拜訪過他,回來後對他讚不絕口。他同克羅夫特夫婦約定,下週末來厄潑克勞斯吃飯。使默斯格羅夫先生大為失望的是,他不能定個更早的日子。他實在有點迫不及待了,想儘早把溫特沃思上校請到自己府上,用酒窖裡最濃烈、最上等的好酒款待他,藉以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但是他還得等待一個星期。可在安妮看來,卻僅僅只有一個星期,一個星期過後,他們想必就要見面啦。她馬上又興起了這樣的願望:哪怕能有一個星期的保險期也好。

  溫特沃思上校早早地回訪了默斯格羅夫先生,而在那半個鐘頭裡,安妮也險些同時邁進默斯格羅夫府上。實際上,她和瑪麗正動身朝大宅走去,正如她後來所知,她們不可避免地要見到他啦!不料恰在這時,瑪麗的長子由於嚴重摔傷被抱回了家,正好拖住了她倆。見到孩子處於這般情景,兩人便完全打消了去大宅的念頭。不過,安妮一聽說自己逃避了這次會面,又不能不感到慶倖,即使後來為孩子擔驚受怕的時候,也是如此。

  姊妹倆發現,孩子的鎖骨脫位了。孩子肩上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能不引起一些萬分驚恐的念頭!那是個令人憂傷的下午,安妮當即忙碌起來:派這個去喊醫生,吩咐那個趕上去通知孩子的父親,勸慰那做母親的不要過於悲痛,管束所有的用人,打發走老二,關照撫慰那可憐的受難者。除了這些之外,她又想起大宅的人還不知道,便連忙派人去通知,不想引來一夥子人,幫不了忙不說,還大驚小怪地問個不停。

  首先使安妮感到欣慰的是,她妹夫回來了。他可以好好地照料妻子。第二個福音則是醫生的到來。直至他來檢查了孩子之前,大家因為不明了孩子的病情,一個個都嚇得要命。他們猜想傷勢很重,可又不曉得傷在哪裡。現在可好,鎖骨這麼快就給複位了,儘管羅賓遜先生摸了又摸,揉了又揉,看上去非常嚴肅,同孩子的父親和姨媽說起話來聲音很低,大家還是充滿了希望,可以放心地散去吃晚飯。就在大家分手之前,兩個小姑姑竟然拋開了侄子的病情,報告了溫特沃思上校來訪的消息。她們等父母親走後又逗留了五分鐘,盡力說明她們如何喜愛他,他有多麼漂亮,多麼和藹可親,她們覺得自己的男朋友中沒有一個比得上他的,即使過去最喜歡的男朋友也遠遠比不上他。她們聽見爸爸請他留下來吃飯,心裡大為高興。不料上校說實在無能為力,她們又不勝遺憾。後來經不住爸爸媽媽懇切邀請,他答應第二天再來和他們共進晚餐——實際上就是明日,她們又感到高興至極。他答應的時候態度那麼和悅,好像他感到了他們盛意邀請的全部動機,當然他照理也應該感到。總而言之,他的整個神態,他的一言一語是那樣的溫文爾雅,她們可以向大家保證:她們兩人完全被他迷住了。她們說罷扭身就走,心裡充滿了鍾情,也充滿了喜悅。顯然,她們一味想著溫特沃思上校,並沒把小查爾斯放在心上。

  黃昏的時候,兩位小姐伴隨父親過來探問,又把那個故事和她們大喜若狂的心情重新述說了一番。默斯格羅夫先生不再像先前那樣為孫子擔憂,他現在也跟著稱讚起上校來。他認為現在沒有理由推遲對溫特沃思上校的宴請,只是覺得很遺憾,鄉舍一家人可能不願丟下那小傢伙來參加他們的宴會。孩子的父母親剛才還驚恐萬狀的,豈能忍心撇下孩子:「哦!不,決不能丟下那小傢伙!」安妮一想到自己可以逃脫赴宴,感到十分高興,便情不自禁地在一旁跟著幫腔,強烈反對丟下小傢伙不管。

  後來,查爾斯·默斯格羅夫還真有點動心,只聽他說:「孩子的情況良好,我還真想去結識一下溫特沃思上校。也許我晚上可以去參加一會兒。我不想在那裡吃飯,不過我可以進去坐上半個鐘頭。」但是,他在這點上遭到了妻子的激烈反對,她說:「哦!不,查爾斯,我的確不能放你走。你只要想一想,要是出了什麼事兒可怎麼辦?」

  孩子一夜安然無恙,第二天情況仍然良好。看來,要確定脊柱沒受損傷,還必須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不過,羅賓遜先生沒有發現可以進一步引起驚恐的症候,因而,查爾斯·默斯格羅夫覺得沒有必要再守在家裡。孩子要躺在床上,有人陪著他逗趣,還要儘量保持安靜,可是一個做父親的能做些什麼呢?這完全是女人家的事情,他在家裡起不到任何作用,再把他關在屋裡豈不是荒唐至極。他父親很希望他見見溫特沃思上校,既然沒有理由不去,那他就應該去一趟。結果,當他打獵回來的時候,他毅然公開宣稱:他準備馬上換裝,去大宅赴宴。

  「孩子的情況好得不能再好了,」他說。「所以我剛才告訴父親說我要去,他認為我做得很對。親愛的,有你姐姐和你在一起,我就毫無顧慮啦。你自己不願意離開孩子,可你瞧我又幫不上忙。要是有什麼情況,安妮會打發人去叫我的。」

  做夫妻的一般都懂得什麼時候提出反對意見是徒勞無益的。瑪麗從查爾斯的說話態度看得出來,他是打定主意非去不可的,你想強攔也攔不住。所以她一聲不吭,直到他走出屋去。可是,一旦只剩下安妮聽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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