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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有時,大宅裡還要增加些別的客人。厄潑克勞斯地方不大,但是人人都來默斯格羅夫府上拜訪,因此默斯格羅夫府上舉行的宴會、接待的客人(應邀的和偶爾來訪的)比誰家的都多。 他們真是吃香極了。

  默斯格羅夫家小姐對跳舞如醉如狂,因此晚會末了偶爾要安排一次計劃外的小型舞會。離厄潑克勞斯不遠有一家表親,家境不那麼富裕,全靠來默斯格羅夫家娛樂娛樂。他們隨時隨刻都能來,幫助彈彈琴,跳跳舞,真是無可不可。安妮寧肯擔任伴奏的任務,也不願意幹那蹦蹦跳跳的事情,於是便整小時地為大家彈奏鄉下圓舞曲。她的這種友好舉動總要博得默斯格羅夫夫婦的歡心,使她們比任何時候都更賞識她的音樂才能,而且經常受到這樣的恭維:「彈得好啊,安妮小姐!真是好極啦!天哪!你的那些小指頭動得多歡啊!」

  就這樣,前三個星期過去了,米迦勒節來臨了。現在,安妮心裡又該思戀凱林奇了。一個可愛的家讓給了別人。那些可愛的房間和家具,迷人的樹林和庭園景色,就要受到別人的觀賞,為別人所利用!九月二十九日那天,安妮無法去想別的心思。到了晚上,她聽見瑪麗說了一句觸動悲懷的話。當時,瑪麗一有機會記起當天的日期,便驚訝地說道:「哎呀,克羅夫特夫婦不就是今天要來凱林奇嗎?好在我先前沒想起這件事。這事真叫我傷心啊!」

  克羅夫特夫婦以不折不扣的海軍作風,雷厲風行地搬進了凱林奇大廈,而且等著客人光臨。瑪麗也有登門拜訪之必要,為此她甚感懊惱。「誰也不曉得我心裡會有多麼難受。我要儘量往後推延。」可是她又心神不定,後來硬是勸說丈夫早早用車把她送了過去,回來時那副神氣活現、怡然自得的激動神情,簡直無法形容。安妮沒有車不能去,為此她感到由衷的高興。不過,她還是想見見克羅夫特夫婦,所以,當他們回訪的時候,她很高興自己就在屋裡。他們光臨了,可惜房主人不在家,只有這姊妹倆呆在一起。說來也巧,克羅夫特夫人同安妮坐到了一塊兒,而海軍少將則坐在瑪麗旁邊,他樂呵呵地逗著她的小傢伙玩,顯得非常和藹可親,而安妮恰好可以在一旁觀察,看看姐弟倆有什麼相似之處,即使在容貌上發現不了,也能在聲音、性情或談吐中捕捉得到。

  克羅夫特夫人雖說既不高也不胖,但她體態豐盈,亭亭玉立,富有活力,使她顯得十分精神。她的眼睛烏黑透亮,牙齒潔白整齊,臉上和顏悅色。不過,她在海上的時間幾乎和她丈夫一樣多,面孔曬得又紅又黑,這就使她看上去比她的實際年齡三十八歲要大上幾歲。她舉止坦然,大方,果斷,不像是個缺乏自信的人,一舉一動都不含糊。然而她既不失之粗俗,又不缺乏風趣但凡牽涉到凱林奇的事情,她總是十分照顧安妮的情緒,這真使安妮為之讚歎,也使她感到高興,特別是在頭半分鐘裡,甚至就在介紹的當兒,她便滿意地發現,克羅夫特夫人沒有露出知情或是疑心的絲毫跡象,不可能產生何形式的偏見。在這一點上,安妮非常放心,因此充滿了力量和勇氣,直到後來克羅夫特夫人突然冒出一句話,才使她像觸電似的為之一驚:

  「我發現,我弟弟呆在這一帶的時候,榮幸地結識了你,而不是你姐姐。」

  安妮希望自己已經跨過了羞怯的年齡,但她肯定沒有跨過容易衝動的年齡。

  「你也許還沒聽說他結婚了吧?」克羅夫特夫人接著說道。

  現在,安妮可以該怎麼回答就怎麼回答啦。原來,當克羅夫特夫人接下來的話說明她在談論溫特沃思先生時,安妮高興地感到,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對她的兩個弟弟都適用。她當即認識到,克羅夫特夫人心裡想的、嘴裡說的很可能是愛德華,而不是弗雷德裡克。她為自己的健忘而感到羞愧,便帶著相宜的興趣,傾聽克羅夫特夫人介紹她們那位過去的鄰居的目前情況。

  餘下的時間平平靜靜地過去了。最後,正當客人起身告辭的時候,她聽見海軍少將對瑪麗說:

  「我們正在期待克羅夫特夫人的一位弟弟,他不久要來此地。你想必聽說過他的名字吧?」

  他的話頭被兩個孩子打斷了,他們一擁而上,像老朋友似的纏住他,揚言不讓他走。他的注意力完全被他們的種種建議吸引住了,什麼要他把他們裝進上衣口袋裡帶走呀,不一而足,鬧得他無暇把話說完,甚至也記不起自己說到哪兒了。於是,安妮只能儘量勸慰自己:他說的一定還是那同一個弟弟。不過,她還沒達到十拿九穩的地步,急切地想打聽一下克羅夫特夫婦有沒有在大宅裡說起這件事,因為他們是先去那裡走訪的。

  當天晚上,大宅一家人要來鄉舍做客。因為眼下時令太晚,此類拜訪不宜徒步進行,主人們便等著聽馬車的聲音。恰在這時,默斯格羅夫家二小姐走了進來。眾人見此情景,首先產生了一個絕望的念頭,認為她是來道歉的,這一晚上他們只好自己消磨啦。瑪麗已經做好了忍受屈辱的充分準備,不想路易莎令人釋然地說道:只有她一個人是走來的,為的是給豎琴讓地方,因為豎琴也裝在車子里拉來了。

  「我要告訴你們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她補充說道,「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們。我過來告訴你們一聲,我爸爸媽媽今晚情緒不好,特別是我媽媽。她在苦苦思念可憐的理查德!我們大家一致認為,最好帶上豎琴,因為豎琴似乎比鋼琴更能使她開心。我要告訴你們她為什麼情緒不好。克羅夫特夫婦上午來訪的時候(他們後來拜訪了這裡,是吧?),他們偶然提到,克羅夫特夫人的兄弟溫特沃思上校剛剛回到英國,或者是被休役了什麼的,眼下就要來看望他們。極為不幸的是,他們走了之後,媽媽不由得想起,可憐的理查德一度有個艦長,就姓溫特沃思,或者與此很相似的一個姓。我不知道那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不過遠在他去世之前,可憐的傢伙!媽媽查了查他的書信遺物,發現確實如此,她百分之百地斷定,這就是那個人。她滿腦子都在想著這件事,想著可憐的理查德!所以,我們必須儘量高高興興的,以便不要老是想著如此傷心的事情。」

  這段叫人心酸的家史的真實情況是這樣的:默斯格羅夫夫婦不幸有個令人煩惱、無可救藥的兒子,但是幸運的是,他還不到二十歲便離開了人世。原來,他因為稟性愚蠢,在岸上管束不住,便被送到海上。他始終得不到家人的關照,不過他也根本不配得到關照。他幾乎查無音訊,也沒有人感到遺憾,誰想兩年前,噩耗傳到厄潑克勞斯,說他死在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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