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簡·奧斯汀 > 勸導 | 上頁 下頁


  這時,安妮說道:

  「我想,海軍為我們出了這麼大的力,他們至少應該像其他人一樣,有權享受任何家庭所能提供的一切舒適條件,一切優惠待遇。我們應該承認,水兵們艱苦奮鬥,應該享受這些舒適條件。」

  「千真萬確,千真萬確。安妮小姐說的話千真萬確,」謝潑德先生答道。他女兒也跟著說了聲,「哦!當然如此。」可是歇了片刻,沃爾特爵士卻這樣說道: 「海軍這個職業是有用處的,但是一見到我的哪位朋友當上了水兵,我就感到惋借。」

  「真的嗎?」對方帶著驚訝的神氣說道。

  「是的。它在兩點上使我感到厭煩,因此我也就有兩個充足的理由對它表示反感。首先,它給出身微賤的人帶來過高的榮譽,使他們得到他們的先輩從來不曾夢想過的高官厚祿。其次,它怵目驚心地毀滅了年輕人的青春與活力,因為水兵比其他人都老得快。我觀察了一輩子。一個人進了海軍,比參加其他任何行業都更容易受到一個他父親不屑搭理的庸人的兒子的淩辱,更容易使自己過早地受人嫌棄。去年春上,我有一天在城裡遇見兩個人,他們可以為我的話提供有力的證據。我們都知道,聖艾夫斯勳爵的父親是個鄉下的副牧師,窮得連麵包都吃不上。可我偏偏要給聖艾夫斯勳爵和一位鮑德溫將軍讓道。這位將軍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他的臉膛是紅褐色的,粗糙到了極點。滿臉都是皺紋,一邊腦幫上掛著九根灰毛,上面是個粉撲撲的大禿頂。『天哪,那位老兄是誰呀?』我對站在跟前的一位朋友(巴茲爾·莫利爵士)說道。『老兄!』巴茲爾爵士嚷道,『這是鮑德溫將軍。你看他有多大年紀?』『六十,』我說,『也許是六十二。』『四十,』巴茲爾爵士答道,『剛剛四十。』你想像一下我當時有多驚奇。我不會輕易忘掉鮑德溫將軍。我從沒見過海上生活能把人糟蹋成這副慘像,不過略知一二罷了。我知道他們都是如此:東飄西泊,風吹雨打,直至折磨得不成樣子。他們乾脆一下子給劈死了倒好,何苦要挨到鮑德溫將軍的年紀。」

  「別這麼說,沃爾特爵士,」克萊夫人大聲說道,「你這話實在有點尖刻。請稍微可憐可憐那些人吧。我們大家並非生下來都很漂亮。大海當然也並非是美容師,水兵的確老得快。我也經常注意到這一點:他們很快便失去了青春的美貌。可是話又說回來,許多職業(也許是絕大多數職業)的情況不也統統如此嗎?在陸軍服役的大兵境況一點也不比他們好。即使是那些安穩的職業,如果說不傷身體的話,卻要多傷腦筋,這就很難使人的容貌只受時光的自然影響。律師忙忙碌碌,落得形容憔悴;醫生隨叫隨到,風雨無阻;即使牧師——」她頓了頓,尋思對牧師說什麼才是——「你們知道,即便牧師也要走進傳染病房,使自己的健康和相貌受到有毒環境的損害。其實,我歷來認為,雖然每個行業都是必要的,光榮的,但是有幸的只是這樣的人,他們住在鄉下,不用從事任何職業,過著有規律的生活,自己安排時間,自己搞些活動,靠自己的財產過日子,用不著苦苦鑽營。我看只有這種人才能最大限度地享受到健康和美貌的洪福。據我所知,其他情況的人都是一過了青春妙齡,便要失去幾分美貌。」

  謝撥德先生如此急切地想要引起沃爾特爵士對海軍軍官做房客的好感,仿佛他有先見之明似的;因為頭一個提出申請要租房子的,正是一位姓克羅夫特的海軍將軍,謝潑德先生不久前出席湯頓(薩默塞特郡郡府)市議會舉行的季會,偶然結識了他。其實,他早就從倫敦的一位通信者那裡打聽到了有關這位將軍的線索。他急匆匆地趕到凱林奇報告說,克羅夫特將軍是薩默塞特人,如今發了大財,想回本郡定居。他這次來湯頓,本想在這附近看看廣告中提到的幾處房子,不料這些房子都不中他的意。後來意外地聽說——(謝潑德先生說,正像他預言的那樣,沃爾特爵士的事情是包藏不住的)——意外地聽說凱林奇大廈可能要出租,而且又瞭解謝潑德先生同房主人的關係,便主動結識了他,以便好問個仔細。在一次長談中,他雖說只是聽了聽介紹,卻表示非常喜歡這幢房子。他在明言直語地談到自己時,千方百計地要向謝潑德先生證明:他是個最可靠、最合格的房客。

  「克羅夫特將軍是何許人?」沃爾特爵士有些疑心,便冷冷地問道。

  謝潑德先生擔保說,他出身于紳士家庭,而且還提到了地點。停了片刻,安妮補充說道:

  「他是白色中隊的海軍少將,參加過特拉法加戰役,此後一直呆在東印度群島。我想,他駐守在那裡已經好多年了。」

  「這麼說來,」沃爾特爵士說道,「他的面色想必和我僕人號衣的袖口和披肩一樣赤黃啦。」

  謝潑德先生急忙對他說,克羅夫特將軍是個強健漂亮的男子漢,確實有點飽經風霜,但不是很嚴重,思想舉止大有紳士風度。他絲毫不會在條件上留難於沃爾特爵士,他只想能有一個舒適的家,並能儘快地搬進去。他知道,要舒適就得付出代價。知道住這麼一座陳設齊備的大廈要付多少房租。假使沃爾特爵士當初要價再高一些,他也不會大驚小怪。他瞭解過莊園的情況,當然希望得到在獵場上打獵的權利,不過並沒有極力要求。說他有時拿出槍來,但是從來不殺生。真是個有教養的人。

  謝潑德先生滔滔不絕地絮叨著,把海軍少將的家庭底細統統亮了出來,顯得他是個再理想不過的房客。他成了婚而又沒有孩子,這真是個求之不得的情況。謝潑德先生說,屋裡缺了女主人,無論如何也照料不好。他不知道家裡沒有太太與子女滿堂相比,究竟哪種情況使家具破損得更快。一位沒有兒女的太太是世上最好的家具保管員。他也見過克羅夫特夫人。她同海軍少將一起來到湯頓,他們兩個進行洽談的時候,她幾乎一直在場。

  「看樣子,她是個談吐優雅、文質彬彬、聰明伶俐的女人,」謝潑德先生繼續說道。「對於房子、出租條件和賦稅,她提的問題比海軍少將自己提的還多,仿佛比他更懂得生意經。另外,沃爾特爵士,我發現她不像她丈夫那樣,在本地完全無親無故。這就是說,她同曾經住在我們這一帶的一位紳士是親姊弟。這是她親口對我說的。她還是幾年前住在蒙克福德的一位紳士的親姐姐。天哪!他叫什麼來著?他的名字我雖然最近還聽人說過,可眼下卻記不起了。親愛的佩內洛普,你能不能幫我想起以前住在蒙克福德的那位紳士,也就是克羅夫特夫人的弟弟叫什麼名字?」

  誰想克萊夫人同埃利奧特小姐談得正熱火,並沒聽到他的求告。

  「謝潑德,我不曉得你指的是誰。自打特倫特老先生去世以來,我不記得有哪位紳士在蒙克福德居住過。」

  「天哪,好奇怪呀!我看不用多久,我連自己的名字都要忘掉了。我那麼熟悉的一個名字。我同那位先生那麼面熟,見過他足有一百次。我記得他有一次來請教我,說是有一位鄰居非法侵犯了他的財產。一位農場主的用人闖進他的果園,扒倒圍牆,偷盜蘋果,被當場抓住。後來,出乎我的意料,他居然同對方達成了和解。真夠奇怪的!」

  又頓了片刻,安妮說道:

  「我想你是指溫特沃思先生吧?」

  謝潑德先生一聽大為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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