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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即使這件事情爭過後,這一路上也不可能很愉快了。凱瑟琳不像上次兜風時來得那麼客氣了。她勉強地聽他說話,回答得都-----很簡短。布萊茲城堡依然是她唯一的安慰。對於它,她仍舊不時地抱有一種愉快的期待感。在古堡裡,她可以穿過一長列巍峨的房間,裡面陳設著一些殘遺的豪華家具。現已多年無人居住,沿著狹窄迂回的地窖走去,驀然被一道低柵欄擋住去路,甚至他們的油燈,他們唯一的油燈,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疾風吹滅、他們當即陷入一團漆黑。這些都是遊歷古堡時可以得到的樂趣。但是凱瑟琳寧可放棄這一切樂趣,也不願意錯過這次約好了的散步,尤其不願意給蒂爾尼兄妹留下一個壞印象。其間,他們還在平安地趕路。當基恩沙姆鎮在望的對候,後頭的莫蘭突然喊了一聲,他的朋友只得勒住馬,看看出了什麼事。這時那兩個人走上前來,只聽莫蘭說:「我們最好還是回去吧,索普。今天太晚了,不能再往前走了。你妹妹和我都這麼想。我們從普爾蒂尼出來已經整整一個鐘頭了,才只走了七英里。我想,我們至少還得走八英里。這萬萬使不得。我們出來得太晚了。最好改天再去,現在往回轉。」

  「這對我都一樣,」索普悻悻地答道。當即調轉馬頭,起程回巴思。

  「假使你哥哥不是趕著那麼一匹該死的馬,」他歇了不久說道,「我們可能早到了。我的馬要是任著它跑,一個鐘頭就能趕到克利夫頓。為了不落下那匹該死的直喘大氣的駑馬,我一直勒住我的馬,差一點把胳膊都拽斷了。莫蘭真是個傻瓜,不自己養一匹馬,買一輛雙輪輕便馬車。」

  「不,他不是傻瓜,」凱瑟琳激越地說,「我知道他養不起。」

  「他為什麼養不起?」

  「因為他沒有那麼多的錢。」

  「那怪誰呀?」

  「我想誰也不怪。」

  這時,索普像往常一樣,又扯起嗓子,語無倫次地絮叨起來,說什麼吝嗇是多麼可悲的事情,要是在錢堆裡打滾的人都買不起東西,他不知道誰還買得起。對於他這話,凱瑟琳甚至都不想搞懂意思。這次遊覽本來是要為她的第一個失望帶來寬慰的,不想現在又叫她失望了,因而她也就越來越沒有心思敷衍地的夥伴了,同時也覺得他越來越叫人討厭。直至回到普爾蒂尼街,她一路上總共說了不到二十句話。

  進屋時,男僕告訴她,她走後不到幾分鐘,有一位先生和一位小姐來找她,當他告訴他們她同索普先生出去了時,那位小姐便問有沒有給她留話,一聽說沒有,就在身上摸名片,後來說她沒帶,便告辭了。凱瑟琳思索著這些叫人心碎的消息,慢騰騰地走上樓。到了樓梯頂,遇見艾倫先生。他一聽說他們為什麼回來得這麼快,便說道:「我很高興你哥哥如此理智。你回來得好。這本來就是個十分輕率的怪主意。」

  那天晚上,大家是在索普太太寓所度過的。凱瑟琳心煩意亂,悶悶不樂。但是伊莎貝拉似乎覺得,和莫蘭搭檔打打康默斯,完全可以和克利夫頓客店裡靜謐的鄉間風味相媲美。她不止一次地表示,她很高興自己沒去下舞廳。「我真可憐那些往那兒跑的可憐蟲!我很高興我沒夾在他們當中!我懷疑會有多少人參加舞會!他們還沒開始跳舞呢。我是絕對不會去的。自己不時地清閒自在地過個晚上,那有多愉快。我敢說.那個舞會不會有多大意思。我知道,米切爾家就不會去。我真可憐那些去的人。不過我敢說,莫蘭先生,你很想去跳舞,對吧?你肯定想去。那麼,就請吧,這屋裡可沒人阻攔你。我敢說,你不在,我們照樣可以過得很愉快。你們男人就覺得自己了不起。」

  凱瑟琳簡直想責備伊莎貝拉對她和她的煩惱一點也不體諒。她似乎根本不把她和她的煩惱放在心上,她那些安慰她的話說得實在不得要領。「別這麼垂頭喪氣的,我的寶貝,」她低聲說道,「你簡直要把我的心撕碎了。這件事太不像話了。不過全怪蒂爾尼兄妹。他們幹嘛不準時一點?不錯,路上泥濘,可那算得了什麼?約翰和我肯定不會在乎的。為了朋友,我是赴湯蹈火都在所不辭的。這是我的性格,約翰也是如此,他是個極重感情的人。天哪!你這手牌太好啦!居然全是老K!我從沒這麼高興過!我一百個希望你撈到這手牌,這比我自己撈著還讓我高興。」

  現在。我該打發我的女主角上床去輾轉反側,感傷垂淚了,因為真正的女主角大都命該如此。假若她能在三個月之內睡上一夜安穩覺,她便會覺得自己十分幸運了。

  上卷 第12章

  「艾倫太太,」第二天早晨,凱瑟琳說道,「我今天可不可以去看看蒂爾尼小姐?不把事情解釋清楚,我安不下心來。」

  「去吧,好孩子,當然可以去。不過要穿上件白長裙。蒂爾尼小姐總是穿著白衣服。」

  凱瑟琳愉快地答應了。裝束停當之後、她越發急於趕到礦泉廳。打聽一下蒂爾尼將軍的住址,因為她雖然相信他們住在米爾薩姆街,但她拿不准是哪幢房子,而勞倫太太忽而咬定是這幢,忽而又咬定是那幢,使她越發糊塗。她打聽到了是在米爾薩姆街,弄清門牌號碼之後,便一顆心抖籟簌的,急步走去拜訪她的朋友,解釋一下自己的舉動,請求她的原諒。經過教堂大院時,她毅然轉移視線,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唯恐不由自主地看見親愛的伊莎貝拉和她家裡那些可愛的人,因為她有理由相信。她們就在附近的一家商店裡。她沒遇到任何阻攔,順利地來到那幢房前,看了看門牌,抬手敲門,求見蒂爾尼小姐。僕人說他相信蒂爾尼小姐在家,但是並不十分肯定,是不是可以允許他通報一下姓名?凱瑟琳遞了名片。幾分鐘工夫、僕人又回來了,帶著言不由衷的神氣說,他搞錯了,蒂爾尼小姐出門了。凱瑟琳感到很屈辱,紅著臉走開了。她幾乎可以肯定,蒂爾尼小姐就在家裡,只因心裡有氣不想見她罷了。她沿街往回走時,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客廳的窗口,心想也許能見到她,但是窗口沒有人。可是到了街尾,她又回頭一看,這時,不是在窗口,而是從門口走出一個人,一看正是蒂爾尼小姐。她後面跟著一個男人,凱瑟琳相信那是她父親。兩人轉身朝埃德加大樓那邊走去。凱瑟琳深感恥辱,繼續往前走著。對方因為氣憤便如此無禮地怠慢她,她自己也差一點氣憤起來。但是她想起自己頭腦簡單,便壓住了氣。她不知道她的這種冒犯可以被世俗的禮法劃歸哪一類,恰當地說,它不可饒恕到何種程度,以及這理應使她受到何等嚴厲的無禮報復。她感到頹喪,羞愧,甚至產生了晚上不跟別人去看戲的念頭。但是應該承認,她的這些念頭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她馬上意識到:首先,她沒有任何藉口呆在家裡;其次,那是她非常想看的一齣戲。因此,他們全都來到了戲院。蒂爾尼兄妹沒有露面,省得她為之煩惱或是高興。她在擔心:蒂爾尼一家儘管有許許多多優點,但是喜歡看戲卻不在其列,不過這也許因為他們看慣了倫敦舞臺上的上等好戲,她聽伊莎貝拉說過,任何戲和倫敦的戲一比,真是「一塌糊塗」。然而,她自己想要散散心的期望卻沒落空,那出喜劇暫時岔開了她的憂慮,你若是在頭四幕注意觀察她,全然看不出她心裡會有什麼不順心的事。但是,第五幕開始時,她猛然發現蒂爾尼先生和他父親來到對面包廂的朋友中問,不禁又焦灼不安起來。舞臺不再能激起真正的歡愉,不再能使她全神貫注。平均算來,她每看一眼舞臺,就要看一眼對面的包廂。整整兩出戲的工夫,她都如此這般地注視著亨利·蒂爾尼,可是一次也沒觸到他的目光。她再也不能懷疑他不喜歡看戲了,整整兩出戲,他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舞臺。最後,他終於朝她看了一眼,還點了下頭,不過那是怎麼點頭的啊!沒有微笑,沒有別的禮節相伴隨,他的眼睛當即回到原來的方向。凱瑟琳有些頹然坐立不安了,她真想跑到他那個包廂,逼著他聽她作解釋。一種自然的而不是女主角應有的情感擺住了她的心頭。她不認為他們給她隨意加罪會有損她的尊嚴,也不想死要面子故作無辜,對他的疑神疑鬼表示憤慨,讓他自己費盡心機地去尋求解釋,不想只是通過避而不見或者向別人賣弄風情的辦法,來讓他認識過去是怎麼回事。相反,她覺得這全是她自己的過錯,起碼表面上看來如此。因而一心只想找個機會把事情的緣由解釋清楚。

  戲演完了,幕落下來了。亨利·蒂爾尼已經不在原來的位子上了,不過他父親還在,說不定他正在向她們的包廂走來呢。她猜對了,不到幾分鐘工夫,蒂爾尼先生便出現了。他從一排排正在走空的座位中間走過來,泰然有禮地向艾倫太太和她的朋友打招呼。凱瑟琳答話時卻不那麼泰然。「唔,蒂爾尼先生,我一直急著想找你談談,向你表示歉意。你一定覺得我太沒禮貌了,可這實在不是我的過錯。你說是吧,艾倫太太?他們不是告訴我說蒂爾尼先生和他妹妹乘著四輪敞篷馬車出去了嗎?那樣一來,我還有什麼辦法?不過,我還是一萬個希望和你們一塊出去。你說是吧,艾倫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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