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簡·奧斯汀 > 曼斯菲爾德莊園 | 上頁 下頁
九〇


  後果會怎麼樣呢?誰能不受到傷害呢?誰知道後能不為之震驚呢?誰能不為此而永遠失去內心的平靜呢?克勞福德小姐本人——埃德蒙。然而,照這個思路想下去也許是危險的。她限制自己,或者試圖限制自己,去想那純粹的、不容置疑的家庭不幸,如果這一罪孽得到證明,並且公諸於眾,這種不幸必然把所有的人都席捲進去。姨媽的痛苦,姨父的痛苦——想到這裡,她頓了頓。朱莉婭的痛苦,湯姆的痛苦,埃德蒙的痛苦——想到這裡,她頓的時間更長。這件事對兩個人的打擊尤為慘重。托馬斯爵士關心兒女,有著高度的榮譽感和道德觀,埃德蒙為人正直,沒有猜疑心,卻有純真強烈的感情,因而範妮覺得,在蒙受了這番恥辱之後,他們很難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在她看來,僅就這個世界而言,對拉什沃思太太的親人們來說,最大的福音就是立即毀滅。

  第二天也好,第三天也好,都沒發生任何事來緩解她的驚恐之情。來過兩班郵車,都沒帶來闢謠性的消息,報上沒有,私人信件上也沒有。克勞福德小姐沒有再來信解釋清楚第一封信上的內容。曼斯菲爾德那裡也杳無音信,雖說姨媽早該來信了。這是個不祥的徵兆。她心裡還真沒有一絲可以感到欣慰的希望,整個人給折磨得情緒低落,面色蒼白,渾身不住地發抖,這種狀況,凡是做母親的,除了普萊斯太太外,只要心腸不狠,是不會看不到的。就在這第三天,突然響起了令人揪心的敲門聲,又一封信遞到了她手裡。信上蓋著倫敦的郵戳,是埃德蒙寫來的。親愛的範妮:

  你知道我們目前的悲慘處境。願上帝給你力量,使你能承受住你所分擔的那份不幸。我們已經來了兩天了,但卻一籌莫展。無法查到他們的去向。你可能還沒聽說最後的一個打擊——朱莉婭私奔了。她和耶茨跑到蘇格蘭去了。我們到倫敦的時候,她離開倫敦才幾個小時。假如這件事發生在別的什麼時候,我們會感到非常可怕。現在,這種事似乎算不了什麼,然而卻等於火上澆油。我父親還沒有被氣倒。這就算不錯了。他還能考慮問題,還能行動。他要我寫信叫你回家。他急於讓你回家照顧我母親。我將在你收到這封信的第二天上午趕到￿次茅斯,望你做好準備,我一到即動身去曼斯菲爾德。我父親希望你邀請蘇珊一起去,住上幾個月。事情由你決定,你認為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他在這樣的時刻提出這樣的建議,我想你一定會感到他是一番好意!雖然我還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你要充分領會他的好意。我目前的狀況你會想像到一二的。不幸的事情在源源不斷地向我們襲來。我乘坐的郵車明天一早就會到達。永遠是你的

  范妮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需要借助什麼來提提精神。她從沒感到有什麼能像這封信這樣令她興奮。明天!明天就要離開￿次茅斯啦!就在眾人一片悲傷的時候,她卻擔心自己極有可能喜不自禁。一場災禍卻給她帶來了這麼大的好處!她擔心自己會對這場災禍麻木不仁起來。這麼快就要走了,這麼親切地來接她,接她回去安慰姨媽,還讓她帶上蘇珊,這真是喜上加喜,令她心花怒放,一時間,種種痛苦似乎給拋到了腦後,連她最關心的那些人的痛苦,她也不能適當地加以分擔了。朱莉婭的私奔相對來說,對她的影響不是很大。她為之驚愕,為之震撼,但並非總是縈繞心頭,揮之不去。她不得不勉強自己去想,承認此事既可怕又可悲,不然,聽說要她回去,光顧得激動、緊張、高興,忙於做著動身的準備,也就會把它忘掉。

  要想解除憂傷,最好的辦法就是做事,主動地做些必需要做的事情。做事,甚至做不愉快的事,可以驅除憂鬱,何況她要做的是令人高興的事。她有許多事情要做,就連拉什沃思太太的私奔(現在已百分之百被證實了),也不像原先那樣影響她的心情了。她沒有時間悲傷。她希望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離去。她得跟父母親話別,得讓蘇珊有思想準備,樣樣都得準備好。事情一件接一件,一天的時間兒乎不夠用。她也把這消息告訴了家人,他們個個興高采烈,信中先前提到的不幸並沒沖淡這份喜悅之情。對於蘇珊跟她走,父母親欣然同意,弟弟妹妹熱烈擁護,蘇珊自己欣喜若狂,這一切使她難以抑制愉快的心情。

  伯特倫家發生的不幸,在普萊斯家並沒引起多大的同情。普萊斯太太念叨了一陣她那可憐的姐姐,但她主要關心的是用什麼東西來裝蘇珊的衣服,家裡的箱子都給麗貝卡拿去弄壞了。至於蘇珊,真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大喜事,加上跟那些犯罪的人和傷心的人都素不相識,在這種情況下,她若是能有所克制,不是始終喜笑顏開的話,這對於一個十四歲姑娘來說,已是夠難得的了。

  由於沒有什麼事情需要普萊斯太太拿主意,也沒有什麼事情需要麗貝卡幫忙,一切都按要求準備得差不多了,兩位姑娘就等著明天起程了。動身之前本該好好睡一夜,但兩人卻無法入睡。正在前來迎接她們的表哥,一直在撞擊著她們激動不已的心懷,一個是滿懷高興,另一個是變化不定、不可名狀的心緒不寧。

  早晨八點,埃德蒙來到了普萊斯家。范妮聽到後走下樓來。一想到相見在即,又知道他一定心裡痛苦,她起初的悲傷又湧上了心頭。埃德蒙近在眼前,滿腹憂傷。她走進起居室時,眼看著要倒下去了。埃德蒙一個人在那裡,立即迎上前來。範妮發覺他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只聽他斷斷續續地說:「我的範妮——我唯一的妹妹——我現在唯一的安慰。」範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埃德蒙也久久說不出話來。

  埃德蒙轉過身去,想使自己平靜下來。接著他又說話了,雖然聲音仍在顫抖,他的神態表明他想克制自己,決心不再提發生的事情。「你們吃過早飯了嗎?什麼時候可以起程?蘇珊去嗎?」他一個緊接一個地問了幾個問題。他的主要意圖是儘快上路。一想到曼斯菲爾德,時間就寶貴起來了。他處於那樣的心情,只有在動中求得寬慰。大家說定,他去叫車,半小時後趕到門口。範妮負責大家吃早飯,半小時內一切準備就緒。埃德蒙已經吃過飯了,不想待在屋裡等他們吃飯。他要到大堤上去散散步,到時候跟著馬車一塊來接她們。他又走開了,甚至不惜離開範妮。

  他氣色很不好,顯然忍受著劇烈的痛苦,而又決計加以抑制。范妮知道他必定如此,但這又使她感到可怕。

  車來了。與此同時,埃德蒙又進到屋裡,剛好可以和這一家人待一會,好看一看——不過什麼也沒看見——一家人送別兩位姑娘時是多麼無動於衷。由於今天情況特殊,有許多不尋常的活動,他進來時一家人剛要圍著早餐桌就座。馬車從門口駛走時,早餐才擺放齊全。范妮在父親家最後一餐吃的東西,跟剛到時第一餐吃的完全一樣。家裡人送她走時像迎接她時那樣,態度也完全相同。

  馬車駛出￿次茅斯的關卡時,范妮如何滿懷喜悅和感激之情,蘇珊如何笑逐顏開,這都不難想像。不過,蘇珊坐在前面,而且有帽子遮著臉,她的笑容是看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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