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簡·奧斯汀 > 曼斯菲爾德莊園 | 上頁 下頁
七七


  兩人都進來了,普萊斯太太又一次慈愛地吻了吻女兒,說了說她個子長高了,隨即便自然而然地關心起他們旅途的勞頓和饑餓。

  「可憐的好孩子!你們兩個一定累壞了!現在你們想吃什麼吧?剛才我都怕你們來不了啦。貝齊和我都等了你們半個小時了。你們什麼時候吃的飯?現在想吃什麼?我拿不准你們旅途過後是想吃些肉還是想喝點茶,要不然早就給你們準備好了。我還擔心坎貝爾就要到了,想給你們做牛排又來不及,再說這附近又沒有賣肉的。街上沒有賣肉的可真不方便;我們以前住的那棟房子就方便多了。也許等茶一好你們就想喝點茶吧?」

  他們兩人表示喝茶比什麼都好。「那好,貝齊,親愛的,快到廚房去,看看麗貝卡有沒有把水燒上,叫她儘快把茶具拿來。可惜我們的鈴還沒修好——不過讓貝齊傳個話還是很方便的。」

  貝齊歡快地走了,得意地想在這位新來的漂亮的姐姐面前顯顯本事。

  「哎呀!」焦灼不安的媽媽接著說,「這爐火一點也不旺,你們倆一定給凍壞了。把椅子挪近一點,親愛的。麗貝卡這半天不知道幹什麼去了。半個鐘頭前我就叫她弄點煤來。蘇珊,你該把爐子照料好呀。」

  「媽媽,我剛才在樓上搬東西,」蘇珊以毫不懼怕、替自己辯護的口氣說,讓範妮吃了一驚。「你剛才決定的,讓范妮姐和我住到另一間屋裡,麗貝卡又一點忙也不肯幫。」

  由於一片忙亂,她們倆沒有爭下去。先是趕車的來領錢,接著是薩姆與麗貝卡為往樓上搬姐姐的箱子爭執起來,薩姆非要按他的方式搬,最後是普萊斯先生進來了,他人沒到聲音先到,而且嗓門很高,有點罵罵咧咧地踢著放在走廊裡的兒子的旅行包和女兒的紙箱子,叫嚷著要蠟燭。不過,並沒有拿來蠟燭,他還是走進了屋裡。

  範妮懷著猶疑不定的心情站起來去迎接父親,但覺得在昏暗中父親並未注意到自己,也沒想到自己,便又坐了下來。普萊斯先生親切地握了握兒子的手,口氣熱烈地急忙說道:「哈!歡迎你回來了,孩子。見到你很高興。你聽到了消息沒有?『畫眉』號今天上午出港了。你看有多緊迫。他媽的,你回來得正是時候。你們的那位軍醫來找你。他要來了一艘小艇,六點鐘離岸去斯皮特黑德,你最好和他一塊兒走。我到特納的鋪子裡去催你的裝備,很快就可以做好。說不定你們明天就會接到命令,木過你們要是往西巡航,遇到這樣的風還沒法啟航。沃爾什艦長認為,你們肯定要和『大象』號一起去西面巡航。他媽的,我還就希望是這樣的。可是肖利老漢剛才說,他認為你們會先被派到『特克賽爾』號上。反正,不管怎麼樣,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不過,他媽的,你上午不在,沒能看上『畫眉』號出港時那個氣派勁兒。給我一千英鎊我也不願意失去這個機會。吃早飯的時候,肖利老漢跑進來說,『畫眉』號已經起錨了,就要出港了。我忽地跳起來,兩步就跑到平臺甲板上。如果說真有哪只船十全十美的話,那就是它了。它就停在斯皮特黑德,不管是哪個英國人,一看就知道,它每小時能航行二十八海裡。今天下午我在平臺甲板上看了它兩個小時。它緊靠『恩底彌翁』號停著,在『恩底彌翁』號和『克婁巴特拉』號之間,就在那大船塢的正東面。」

  「哈!」威廉嚷道,「要是我,也會把它停在那裡的。那是斯皮特黑德最好的錨位。不過,爸爸,我妹妹在這兒,範妮在這兒。」說著轉過身,將範妮往前拉了拉。「光線太暗了,你沒看見她。」

  普萊斯先生說他都忘了範妮,然後對她表示歡迎。他熱情地擁抱了她,說她已經長成大人了,看來很快就要出嫁了,接著似乎又把她忘掉了。

  範妮退回到座位上,為父親的粗魯語言和滿嘴酒味感到痛心。父親只和兒子說話,只談「畫眉」號。威廉雖然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但不止一次地想使父親想到范妮,想到她多年離家,想到她旅途勞頓。

  又坐了一會,才弄來了一支蠟燭。但是茶仍然沒有端來,而且據貝齊從廚房得來的情況來看,一時半刻還燒不好,於是威廉決定去更換服裝,做好說走就走的準備,然後再從從容容地喝茶。

  他走出屋之後,兩個臉蛋紅潤、衣著襤褸、身上肮髒的八九歲男孩跑了進來。他們兩個剛剛放學,急匆匆地跑來看姐姐,報告「畫眉」號出港的消息。兩人一個叫湯姆,一個叫查東斯,查爾斯是範妮走後才生的,但她過去常幫媽媽照顧湯姆,因此這次再見面感到特別高興。她非常親切地吻了兩個弟弟,不過總想把湯姆拉到自己身邊,試圖從他的容貌上追憶自己喜愛過的那個嬰兒,跟他說他小時候多麼喜歡她自己。然而,湯姆並不想讓姐姐這樣待他,他回家來不是為了站著不動,聽別人對自己說話,而是要到處亂跑,吵吵鬧鬧。兩個孩子很快掙脫了她,出門時砰的一聲,震得她額頭發痛。

  現在,在家的人她都見到了,只剩下她和蘇珊之間的兩個弟弟,一個在倫敦的某個政府機關裡當辦事員,另一個在一艘來往於英國和印度之間的大商船上做見習船員。不過,她雖說見到了家裡所有的人,但是還沒有聽到他們能喧鬧到何種地步。又過了一刻鐘,家裡越發熱鬧起來了。威廉在二樓樓梯口大聲呼喊他媽媽和麗貝卡。原來,他放在那裡的什麼東西找不到了,便著急起來。一把鑰匙找不到了,貝齊動了他的新帽子,他的制服背心不合身,答應過要給他改的,完全給忘掉了。

  普萊斯太太、麗貝卡和貝齊都跑到樓上為自己辯護,幾個人一齊唧唧喳喳,就數麗貝卡叫得最響,都說這活要趕緊做出來,還要儘量做好。威廉想把貝齊趕到樓下,讓她不要妨礙別人,但是徒勞無益。由於房裡的每道門都敞開著,樓上的喧鬧聲在起居室裡聽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時地要被薩姆、湯姆和查爾斯的吵鬧聲蓋過,他們樓上樓下地追逐著,跌跌撞撞,大喊大叫。

  範妮給吵得頭昏腦漲。由於房子小、牆壁薄,這一切都好像發生在身邊,再加上旅途的勞頓,以及近來的種種煩惱,她簡直不知道如何承受這一切。屋內倒是一片寂靜,因為蘇珊很快也跟他們去了,只剩下了父親和她,父親掏出了一張報紙——這報紙經常是從鄰居家借來的,看了起來,似乎忘記了她還在屋裡。他把那唯一的一支蠟燭擎在他和報紙之間,毫不顧及她是否需要光亮。不過,她也沒有什麼事要做,倒樂意他把燭光遮住,照不著她那疼痛的頭。她茫然地坐在那裡,陷入了斷斷續續的、黯然神傷的沉思之中。

  她回到家了。可是,唉!這樣一個家,她受到這樣的接待,真讓她——她不讓自己再想下去。她這樣想不合情理。她有什麼權利要家裡人對她另眼相看?她這麼長久不見蹤影,根本沒有這個權利!家裡人最關心的應該是威廉——一向都是如此——他完全有這個權利。然而,對她卻沒有什麼好談的,絲毫沒人過問——也沒有人問及曼斯菲爾德!他們忘記了曼斯菲爾德,忘記了給他們那麼多幫助的朋友們——那些極其親愛的朋友們,真讓她痛心啊!但是現在,有一個話題蓋過了其他所有話題。也許應該如此。「畫眉」號的動向現在所引起的關注勢必壓倒一切。一兩天后情況就會有所不同。事情只能怪她。然而她又覺得,若在曼斯菲爾德,情況就不會這樣。不會的,在她姨父家裡,就會審時度勢,凡事都有定規,講究分寸,關心每一個人,可這裡卻不是這樣。

  她就這樣左思右想了將近半個小時之久,才讓父親突然給打斷了,不過父親倒不是為了安慰她。走廊裡的腳步聲和喊叫聲實在太吵了,他便大聲嚷道:「你們這些該死的小狗雜種!你們要鬧翻天啊!嗨,薩姆的聲音比誰的都大!這小子適合當水手長。喂——你聽著——薩姆——別扯著你的尖嗓子亂叫了,不然看我不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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