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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威廉來了。他本來也很想來這裡顯示一下他的制服,可惜制度嚴格,除非是值勤,否則不准穿軍服。因此,軍服給撂在￿次茅斯了。埃德蒙心想,等范妮有機會看到的時候,不管是制服的鮮豔感,還是穿制服人的新鮮感,都早已不復存在了。這套制服會成為不光彩的標記。一個人要是當了少尉,一兩年還沒升官,眼看著別人一個個提成了校官,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什麼比少尉的制服更難看、更寒傖呢?埃德蒙是這樣考慮的,後來他父親向他提出了一個方案,讓範妮通過另外一種安排,看看皇家海軍「畫眉」號軍艦上的少尉身穿光彩奪目的軍裝。

  根據這個方案,範妮要隨哥哥回到￿次茅斯,跟父母弟妹共度一段時間。托馬斯爵士是在一次鄭重思考時想出了這個主意,覺得這是一個恰當而又理想的舉措。不過,他在下定決心之前,先徵求了兒子的意見。埃德蒙從各方面做了考慮,覺得這樣做完全妥當。這件事本身就很得當,選擇這個時機也再好不過,他料想範妮一定非常高興。這足以使托馬斯爵士下定了決心,隨著一聲果斷的「那就這麼辦」,這件事就算暫時告一段落了。托馬斯爵士有點洋洋得意地回房去了,心想這樣做的好處還遠不止是他對兒子說的,因為他要把範妮打發走的主要動機,並不是為了叫她去看父母,更不是為了讓她快活快活。他無疑希望她樂意回去,但同樣無疑的是,他希望還沒等她探親結束,她就會深深厭惡自己的家。讓她脫離一段曼斯菲爾德莊園優越奢侈的生活,會使她頭腦清醒一些,能比較正確地估價人家給她提供的那個更加長久、同樣舒適的家庭的價值。

  托馬斯爵士認為外甥女現在肯定是頭腦出了毛病,這便是他給她制定的治療方案。在豐裕富貴人家住了八九年,使她失去了比較和鑒別好壞的能力。她父親住的房子完全可能使她明白有錢是多麼重要。他深信,他想出這個試驗,會讓範妮這輩子變得更聰明,更幸福。

  如果範妮有狂喜之習慣的話,她一聽明白姨父的打算,定會感到欣喜若狂。姨父建議她去看看她離別幾乎半生的父母弟妹,一路上有威廉保護和陪伴,回到她幼年生長的環境中,住上一兩個月,而且一直可以看到威廉,直到他出海為止。如果她有什麼時候能縱情高興的話,那就應該是這個時候,因為她是很高興,不過她那是屬￿一種不聲不響的、深沉的、心潮澎湃的高興。她向來話不多,在感受最強烈的時候,總是默默不語。在這種時候,她只會道謝,表示接受。後來,對這突如其來的想像中的快樂習以為常之後,她才能把自己的感受對威廉和埃德蒙大體說一說。但是,還有一些微妙的感情無法用言語表達——童年的歡樂,被迫離家的痛苦,這種種回憶湧上了她的心頭,好像回家一趟能醫治好由於分離而引起的種種痛苦似的。回到這樣一夥人當中,受到那麼多人的愛,大家對她的愛超過了她以往受到的愛,可以無憂無慮、無拘無束地感受人間的愛,覺得自己和周圍的人是平等的,不用擔心誰會提起克勞福德兄妹倆,不用擔心誰會為了他們而向她投來責備的目光!這是她懷著柔情憧憬著的前景,不過這種柔情只能說出一半。

  還有埃德蒙——離開他兩個月(也許她會被允許去三個月),一定會對她有好處。離得遠一些,不再感受他的目光或友愛,不再因為瞭解他的心,又想避而不聽他的心事,而覺得煩惱不斷,她也許能使自己的心境變得平靜一些,可以想到他在倫敦做種種安排,而並不感到自己可憐。她在曼斯菲爾德忍受不了的事,到了￿次茅斯就會變成小事一樁。

  唯一的問題是,她走後不知是否會給伯特倫姨媽帶來不便。她對別人都沒有什麼用處。但是對於伯特倫姨媽,她不在會造成一定的不便,這是她不忍心去想的。她不在的時候如何安排伯特倫姨媽,這是讓托馬斯爵士最感棘手的,然而也只有他可以做安排。

  不過,他畢竟是一家之主。他要是真打定主意要做什麼事,總是要堅持到底的。現在,他就這個問題和妻子談了很久,向她講解範妮有義務時而去看看自己的家人,終於說服妻子同意放她去。不過,伯特倫夫人與其說是心服,不如說是屈服,因為她覺得,只不過是托馬斯爵士認為范妮應該去,所以她就必須去。等她回到寂靜的梳妝室,在不受丈夫那似是而非的理由的影響的情況下,不帶偏見地好好琢磨一下這個問題。她認為,范妮離開父母這麼久了,實在沒有必要去看他們,而她自己卻那麼需要她。至於範妮走後不會帶來什麼不便,諾裡斯太太發表了一通議論,倒是想證明這一點,但伯特倫夫人堅決不同意這種說法。

  托馬斯爵士訴諸她的理智、良心和尊嚴。他說這叫自我犧牲,要求她行行好,自我克制一下。而諾裡斯太太則要讓她相信,范妮完全離得開(只要需要,她願意拿出自己的全部時間來陪她),總而言之,範妮的確不是不可缺少的。

  「也許是這樣的,姐姐,」伯特倫夫人答道。「我想你說得很對,不過我肯定會很想她的。」

  下一步是和￿次茅斯聯繫。範妮寫信表示要回去看看,母親的回信雖短,但卻非常親切,短短的幾行表達了母親在即將見到自己久別的孩子時那種自然的、慈母的喜悅,證明女兒的看法不錯,與母親在一起會無比快樂,並且使女兒相信,以前不怎麼疼愛她的「媽媽」,現在一定會是一位熱烈而親切的朋友。至於過去的問題,她很容易想到那都怪她自己,或者是自己過於敏感。她也許是由於膽小無助,焦慮不安,而沒去博得她的愛,要不就是她不懂道理,在那麼多需要母愛的孩子中間,想比別人多得到一點愛。現在,她已經知道了怎樣有益於人,怎樣克制忍讓,她母親也不再受滿屋的孩子沒完沒了的牽累,既有閒暇又有心情來尋求各種樂趣,在這種情況下,她們母女之間很快就會恢復應有的母女情意。

  威廉對這個計劃幾乎像妹妹一樣高興。範妮要在￿次茅斯住到他出海前的最後時刻,也許他初次巡航回來仍能見到她,他將為此而感到無比的快樂!另外,他也很想讓她在「畫眉」號出港之前看看它(「畫眉」號無疑是正在服役的最漂亮的輕巡洋艦)。海軍船塢也做了幾處修繕,他也很想領她看看。

  他還毫不猶豫地加了一句:她回家住上一陣對大家都大有好處。

  「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想,」他說,」不過,家裡似乎需要你的一些良好習慣,需要你的有條不紊。家裡總是亂七八糟。我相信,你會把樣樣東西都整理得好一些。你可以告訴媽媽應該怎樣做,你可以幫助蘇珊,你可以教教貝齊,讓弟弟們愛你、關心你。這一切該有多好,多令人高興啊!」

  等收到普萊斯太太的回信時,可以在曼斯菲爾德逗留的時間已經沒有幾天了。其中有一天,兩位年輕的旅客為他們旅行的事大吃一驚。原來,在談論到路上怎麼走的時候,諾裡斯太太發現自己想給妹夫省錢完全是白操心,儘管她希望並暗示讓範妮乘坐便宜些的交通工具,但他們兩人卻要乘驛車去。她甚至看見托馬斯爵士把乘驛車的錢交給了威廉,這時她才意識到車裡可以坐下第三個人,便突然心血來潮要和他們一起去,好去看看她那可憐的親愛的普萊斯妹妹。她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她要說她很想和兩個年輕人一起去。這對她來說是件難得的開心事,她已經有二十多年沒見過她那可憐的親愛的普萊斯妹妹了。她年紀大有經驗,年輕人在路上也好有個照應。有這麼好的機會她再不去,她認為她那可憐的親愛的普萊斯妹妹定會覺得她太不講情意了。

  威廉和範妮被她這個念頭嚇壞了。

  他們這次愉快旅行的全部樂趣將會一下子破壞殆盡。他們滿面愁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們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兩個小時。誰也沒有表示歡迎,誰也沒有表示勸阻,事情由諾裡斯太太自己去決定。後來,她又想起曼斯菲爾德莊園目前還離不開她,托馬斯爵士和伯特倫夫人都十分需要她,她連一個星期都走不開,因此只能犧牲其他樂趣,一心為他們幫忙。外甥和外甥女一聽,真是喜不自勝。

  其實,她突然想起,儘管到￿次茅斯去不用花錢,但回來的時候卻免不了要自出路費。於是,只能任她那位可憐的親愛的普萊斯妹妹為她錯過這次機會而失望吧。說不定要見面還要再等二十年。

  埃德蒙的計劃受到了範妮這次外出去￿次茅斯的影響。他像他姨媽一樣得為曼斯菲爾德莊園做點犧牲。他本來打算這個時候去倫敦,但是最能給父母帶來安慰的人就要走了,他不能在這個時候也離開他們。他覺得要克制一下,但卻沒有聲張,就把他盼望中的可望確定他終身幸福的倫敦之行,又推遲了一兩個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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