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簡·奧斯汀 > 曼斯菲爾德莊園 | 上頁 下頁
六一


  「那麼,這一切都是你努力的結果吧?」範妮嚷道。「天哪!太好了,真是太好啦!你真的——真的是你提出來的吧?請原諒,我給搞糊塗了。是克勞福德將軍要求的嗎?是怎麼辦成的?我給搞糊塗了。」

  亨利興致勃勃地做了說明,從早一些時候講起,著重解釋了他起的作用。他這次去倫敦沒有別的事情,只想把她哥哥引薦到希爾街,勸說將軍儘量運用他的關係幫他晉升。這就是他的使命。他對誰都沒說起過,甚至對瑪麗都隻字未提。他當時還不能肯定結果如何,因而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心思。不過,這就是他的使命。他大為感慨地講起他如何關心這件事,用了那麼熱烈的字眼,盡是什麼「最深切的關心」,「雙重的動機」,「不便說出的目的和願望」,範妮要是注意聽的話,是不會總也聽不出他的意思的。然而,她由於驚喜交集、無暇他顧,就連他講到威廉的時候,她都聽不完全,等他停下來時,她只是說:「多好的心啊!多麼好的心啊!噢!克勞福德先生,我們對你感激不盡。最親愛的,最親愛的威廉啊!」她霍地站起來,匆匆向門口走去,一邊嚷道:「我要去見姨父。應該儘快讓姨父知道。」但是,這可不成。這是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亨利心裡已經迫不及待了。他立即追了上去。「你不能走,你得再給我五分鐘。」說著抓住了她的手,把她領回到座位上,又向她解釋了一番.她還沒有明白為什麼不讓她走。然而,等她明白過來,發現對方說什麼她已引起了他從來不曾有過的感情,他為威廉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對她的無限的、無可比擬的愛,她感到萬分痛苦,很久說不出活來。她認為這一切實在荒謬,只不過是騙人的逢場作戲、獻殷勤。她感到這是用不正當、不體面的手法對待她,她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對待。不過,這正符合他的為人,與她所見到的他以往的行徑如出一轍。可她還是抑制住自己,儘量不把心裡的不快流露出來,因為他畢竟有恩於她,不管他怎樣粗俗放浪,她都不能輕慢小看這番恩情。這時,她一顆心還在撲撲直跳,光顧得為威廉高興,為威廉感到慶倖,而對於僅僅傷害自己的事情,卻不會怨恨不已。她兩次把手縮回來,兩次想擺脫他而沒擺脫掉,便站了起來,非常激動地說:「不要這樣,克勞福德先生,請你不要這樣。我求你不要這樣。我不喜歡這樣的談話。我得走了。我受不了。」可是對方還在說,傾訴他的鍾情,求她給以回報,最後,話已說得十分露骨,連範妮也聽出了個中意思:他把他的人,他的一生,他的財產,他的一切都獻給她,要她接受。就是這個意思,他已經說出來了。範妮愈來愈感到驚訝,愈來愈心慌意亂。雖然還拿不准他的話是真是假,她幾乎站不住了。對方催她答覆。

  「不,不,不,」範妮捂著臉叫道。「這完全是無稽之談。不要惹我苦惱了。我不要再聽這樣的話了。你對威廉的好處使我說不出對你有多感激。但是,我不需要,受不了,也不想聽你這些話——不,不,不要動我的心思。不過,你也不在動我的心思。我知道這是沒有的事兒。」

  她已經掙脫了他。這當兒,托馬斯爵士正在向他們這間屋子走來,只聽他在跟一個僕人說話。這就來不及再訴愛求情了,不過亨利過於樂觀自信,覺得她只不過是由於故作嬌羞,才沒有讓他立即得到他所追求的幸福,在這個節骨眼上跟她分手,未免有些太殘酷了。她姨父朝這個門走來,她以對面那個門沖出去。托馬斯爵士與客人還沒寒暄完,或者說客人剛剛開始向他報告他帶來的喜訊,她已經在東屋裡走來走去了,心裡極其矛盾,也極其混亂。

  她在思索、在捉摸每一樁事,也為每一樁事擔憂。她激動,快活,苦悶,感激不盡,惱火至極。這一切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克勞福德不可原諒,也不可理解!不過,這是他的一貫行徑,做什麼事都摻雜點邪念。他先使她成為世上最快活的人,後來又侮辱了她——她不知道怎樣說為好——不知道怎樣分析、怎樣看待這件事。她想把他看做耍兒戲,但若真是耍兒戲,為什麼要說這樣一些話,做出這樣的許願呢?

  不過,威廉當上了少尉。這可是毋庸置疑、毫不摻假的事實。她願永遠牢記這一點,忘掉其餘的一切。克勞福德先生肯定再也不會向她求愛了,他肯定看出對方是多麼不歡迎他這樣做。若是如此,就憑他對威廉的幫助,她該如何感激他呀!

  在沒有肯定克勞福德先生已經離開這座房子之前,她的活動範圍從不超過從東屋到中間樓梯口。可等她確信他走了之後,她便急忙下樓去找姨父,跟他分享彼此的喜悅之情,聽他講解或猜測威廉現在會去什麼地方。托馬斯爵士正如她期望的那樣不勝高興,他還非常慈愛,話也很多。她和他談起了威廉,談得非常投機,使她忘記了先前令她煩惱的事情。可是,等談話快結束的時候,她發現克勞福德先生已約定當天還要回到這裡吃飯。這可是個令她極其掃興的消息。雖然他可能不會把已經過去的事放在心上,但是這麼快又見到他使她感到十分彆扭。

  她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快到吃晚飯的時候,她儘量使自己心裡感覺像平常一樣,外表看上去也像平常一樣。但是,等客人進屋的時候,她又情不由己地顯得極為羞怯,極不自在。她萬萬沒有想到,在聽到威廉晉升的第一天,居然會有什麼事情攪得她如此痛苦。

  克勞福德先生不只是進到屋裡,而且很快來到了她跟前。他把她妹妹的一封信轉交給她。範妮不敢看他,但從他的聲音中聽不出為上次說的蠢話感到羞愧。她立即把信拆開,很高興能有點事情做做。還使她感到高興的是,諾裡斯姨媽也來吃飯,她不停地動來動去,範妮讀信時覺得受到了一點遮掩。

  親愛的範妮:從現在起我可能要永遠這樣稱呼你,以使我的舌頭得到徹底的解放,不要再像過去那樣,笨拙地叫了你至少六個星期的普萊斯小姐——我要寫上幾句話叫我哥哥帶給你,向你表示熱烈的祝賀,並且萬分高興地表示我的贊成和支持。勇往直前吧,親愛的範妮,不要畏懼。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障礙。我自信我表示贊成會起一定作用。因此,今天下午你就拿出你最甜蜜的微笑對他笑臉相迎吧,讓他回來的時候比去時更加幸福。

  你親愛的

  瑪·克

  這些話對範妮沒有絲毫的幫助。她匆匆地讀著信,心裡亂糟糟的,猜不透克勞福德小姐信裡的意思,但是看得出來,她是在祝賀她贏得了她哥哥的鍾情,甚至看來好像信以為真似的。她不知所措,莫衷一是。一想到這是真的,便為之愁苦不堪,怎麼都想不通,心裡只覺得忐忑不安。克勞福德先生每次跟她說話,她都感到煩惱,而他又偏偏愛跟她說話。她覺得他跟她說話的時候,從口氣到態度都有點特別,與他跟別人說話的時候大不相同。她這天吃飯的胃口給破壞殆盡,幾乎什麼都吃不下去。托馬斯爵士開玩笑說,她是高興得吃不下飯,她羞得快挺不住了,生怕克勞福德先生對她姨父的話有別的領會。他就坐在她的右手,雖然她一眼也不想看他,但她覺得他的眼睛卻一直在盯著她。

  她比什麼時候都沉默寡言,就連談到威廉的時候,也很少開口,因為他的晉升完全是坐在她右手的這個人周旋的結果,一聯想到這一點,她就感到悽楚難言。

  她覺得伯特倫夫人比哪次坐席都久,擔心這次宴席永遠散不了。不過,大家終於來到了客廳,兩位姨媽以自己的方式談起威廉的任命,這時范妮才有機會去想自己願意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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