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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是的,」埃德蒙答道,「她答應和我跳。不過(勉強地一笑),她說她這是最後一次和我跳舞。她不是當真說的。我想,我希望,我斷定她不是當真說的。不過,我不願意聽到這樣的話。她說她以前從沒和牧師跳過舞,以後也決不會和牧師跳舞。為我自己著想,我但願不要舉行舞會——我的意思是不要在這個星期,不要在今天舉行舞會——我明天就要離開家。」

  范妮強打精神說道:「你遇到不稱心的事情,我感到很遺憾。今天應該是個快樂的日子。這是姨父的意思。」

  「噢!是的,是的,今天會過得很快活的。最後會一切如意的。我只是一時煩惱。其實,我並不認為舞會安排得不是時候。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不過,範妮,」他一把拉住她的手,低聲嚴肅地說道:「你知道這一切是什麼意思。你看得清楚,能告訴我,我為什麼煩惱,也許比我說得更清楚。讓我給你稍微講一講。你心地善良,能耐心地聽。她今天早晨的表現傷了我的心,我怎麼也開心不起來。我知道她的性子像你的一樣溫柔,一樣完美,但是由於受到她以往接觸的那些人的影響,使她顯得有時候有欠妥當,說話也好,發表意見也好,都有欠妥的時候。她心裡並沒有壞念頭,但她嘴上卻要,一開玩笑就說出來。雖然我知道她是說著玩的,但卻感到非常傷心。」

  「是過去所受教育的影響,」範妮柔和地說。

  埃德蒙不得不表示同意。「是的,有那麼一位嬸嬸,那麼一位叔叔!他們傷害了一顆最美好的心靈啊!範妮,實話對你說,有時候還不只是談吐問題,似乎心靈本身也受到了污染。」

  範妮猜想這是要她發表意見,於是略加思索後說道:「表哥,如果你只是要我聽一聽,我會儘量滿足你的要求。可是,讓我出主意我就不夠格了。不要叫我出主意。我勝任不了。」

  「範妮,你不肯幫這個忙是對的,不過你用不著擔心。在這樣的問題上,我永遠不會徵求別人的意見。在這樣的問題上,最好也不要去徵求別人的意見。我想實際上很少有人徵求別人的意見,要徵求也只是想接受一些違背自己良心的影響。我只是想跟你談一談。」

  「還有一點。請恕我直言——對我說話要慎重。不要對我說任何你會後悔不該說的話。你早晚會——」

  範妮說著臉紅了起來。

  「最親愛的範妮!」埃德蒙大聲嚷道,一邊把她的手摁在自己的嘴唇上,那個熱烈勁兒,幾乎像是抓著克勞福德小姐的手。「你處處都在替別人著!可在這件事上沒有必要。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你所說的那一天是不會到來的。我開始感到這是決不可能的。可能性越來越小。即使真有這個可能,不論是你還是我,對我們今天談的話也沒有什麼可後悔的,因為我永遠不會對自己的顧慮感到羞愧。我只有看到這樣的變化,一回想起她過去的缺陷,能越發感受到她人品的可貴,才會打消那些顧慮。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會到我剛才說的這番話。不過你一向知道我對她的法。你可以為我作證,範妮,我從來沒有陷入盲目。我們有多少次在一起談論她的小毛病啊!你用不著怕我。我幾乎已經完全不再認真考慮她了。不管出現什麼情況,我一想到你對我的好意和盛情,而能不感到由衷的感激,那我一定是個十足的傻瓜。」

  他這番話足以震撼一個只有十八年閱歷的姑娘,讓范妮心裡感到了近來不曾有過的快慰,只見她容光煥發地答道:「是的,表哥,我相信你一定會是這樣的,儘管有人可能不是這樣的。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怕。你就說下去吧。想說什麼就說吧。」

  他們眼下在三樓,由於來了個女僕,他們沒有再談下去。就範妮此時的快慰而言,這次談話可以說是在最恰到好處的時刻中止的。如果讓埃德蒙再說上五分鐘,說不定他會把克勞福德小姐的缺點和他自己的沮喪全都說沒了。不過,儘管沒有再說下去,兩人分手的時候,男的面帶感激,含情脈脈,女的眼裡也流露出一種彌足珍貴的情感。幾個小時以來,她心裡就沒有這樣痛快過。自從克勞福德先生給威廉的信最初帶給她的歡欣逐漸消退後,她一直處於完全相反的心態:從周圍得不到安慰,自己心裡又沒有什麼希望。現在,一切都喜氣洋洋的。威廉的好運又浮現在她的腦海中,似乎比當初更加可喜可賀。還有舞會——一個多麼快樂的夜晚在等待著她呀!現在,這舞會真使她感到興奮啊!她懷著姑娘參加舞會前的那種激動、喜悅之情,開始打扮起來。一切都很如願——她覺得自己並不難看。當她要戴項鍊的時候,她的好運似乎達到了頂峰,因為經過試驗,克勞福德小姐送她的那條項鍊怎麼也穿不過十字架上的小環。原來,看在埃德蒙的面上,她已決定戴上這條項鍊,不想它太大了,穿不上去。因此,她必須戴埃德蒙送的那條。她興高采烈地把鏈子和十字架——她最親愛的兩個人送她的紀念品,從實物到意義如此相配的兩個最珍貴的信物——穿在了一起,戴到了脖子上。她看得出來,也感受得到,這兩件禮物充分展示了她與威廉、埃德蒙之間的深情厚意,於是便毫不勉強地決定把克勞福德小姐的項鍊一起戴上。她認為應該這樣做。她不能拂卻了克勞福德小姐的情誼。當她這位朋友的情誼不再干擾,不再妨害另一個人更深厚的情誼、更真摯的感情的時候,她倒能公正地看待她,自己也感到快樂。這條項鍊的確好看。范妮最後走出房時,心裡頗為舒暢,對自己滿意,也對周圍的一切滿意。

  這時,伯特倫姨媽已經異常清醒了,不由得想起了範妮。她也沒經人提醒,就想到範妮在為舞會做準備,光靠女僕幫忙恐怕還不夠,她穿戴打扮好以後,就吩咐自己的女傭去幫助她,當然為時已晚,也幫不上什麼忙。查普曼太太剛來到閣樓上,普萊斯小姐就從房裡走出來,已經完全穿戴好了,彼此只需寒暄一番。不過,范妮幾乎像伯特倫夫人或查普曼太太本人那樣,能感受到姨媽對她的關心。

  第二卷 第十章

  范妮走下樓時,見姨父和兩位姨媽都在客廳裡。她成了姨父關注的對象,托馬斯爵士見她體態優雅,容貌出眾,心裡頗為高興。當著她的面,他只能誇獎她衣著利落得體,但等她過了不久一出去,他便毫不含糊地誇獎她的美貌。

  「是呀,」伯特倫夫人說,「她是很好看。是我打發查普曼太太去幫她的。」

  「好看!噢,是的,」諾裡斯太太嚷道。「她當然應該好看,瞧她條件有多好:這個家庭把她撫養成人,有兩個表姐的言談舉止供她學習。你想一,親愛的托馬斯爵士,你和我給了她多大的好處。你剛才看到的那件長裙,就是你在親愛的拉什沃思太太結婚時慷慨送給她的禮物。要不是我們把她要來,她會是個什麼樣子啊?」

  托馬斯爵士沒再吭聲。但是,等他們圍著桌子坐定後,他從兩個年輕人的眼神中看出,一旦女士們離席,他們可以溫婉而順利地再談這個問題。範妮看得出自己受到眾人的賞識,加之意識到自己好看,面容也就越發亮麗。她有多種原因感到高興,而且馬上會變得更加高興。她跟隨兩位姨媽走出客廳,埃德蒙給她們打開了門,她從他身邊走過時,對她說道:「範妮,你一定要跟我跳舞。你一定要為我保留兩曲舞,除了頭兩曲外,哪兩曲都行。」範妮心滿意足,別無所求了。她長了這麼大,幾乎從來沒有這樣興高采烈。兩位表姐以往參加舞會時那樣歡天喜地,她已不再感到驚奇了。她覺得這的確令人陶醉,便趁諾裡斯姨媽在聚精會神調理、壓低男管家生起的旺旺的爐火,因而注意不到她的時候,竟然在客廳裡練起舞步來。

  又過了半個小時,在別的情況下,至少會讓人感到無精打采,可范妮依然興致勃勃。她只要回味她和埃德蒙的談話就行了。諾裡斯太太坐立不安算什麼呢?伯特倫夫人呵欠連連有什麼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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