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簡·奧斯汀 > 曼斯菲爾德莊園 | 上頁 下頁 |
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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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真美——非常美,」有一天她們這樣一起坐著的時候,範妮環視著四周說。「我每次走進這片灌木林,就覺得樹又長了,林子更美了。三年以前,這兒只不過是地邊上的一排不像樣的樹籬,誰也沒把它放在眼裡,誰也想不到它會成什麼景色,現在卻變成了一條散步林蔭道,很難說它是可貴在提供了方便,還是可貴在美化了環境。也許再過三年,我們會忘記——差不多忘記它原來是什麼樣子。時間的作用和思想的變化有多麼奇妙,多麼奇妙啊!」稍頓了頓,她又順著後面的思路補充說:「如果人的哪一種天生技能可以說是比別的技能更加奇妙的話,我看就是記憶力。人的記憶力有強有弱,發展不平衡,似乎比人的其他才智更加不可思議。記憶力有的時候又牢固,又管用,還溫順——別的時候又糊塗,又虛弱——還有的時候又很專橫,無法駕馭!我們人各方面都堪稱奇妙——但記憶力和遺忘力似乎尤為奇妙無比。」 克勞福德小姐無動於衷也心不在焉,因而無話可說。範妮看出來了,便把思緒又扯回到她認為有趣的事情上。 「也許我來讚賞有些冒昧,不過我真欽佩格蘭特太太在這方面表現出的情趣。這散步林蔭道設計得多麼幽靜、多麼樸實呀!沒有多少人工雕琢的痕跡!」 「是的,」克勞福德小姐漫不經心地說,「對這種地方來說,這是很不錯的。人們在這兒也不求更多的內容。跟你私下說一句,我沒來曼斯菲爾德之前,沒想到一個鄉下牧師還會想要搞個灌木林之類的名堂。」 「我很高興,這冬青長得這麼好啊!」範妮回道。「姨父的園丁總說這兒的土質比他那兒的好,從月桂和常青樹的普遍長勢來看,好像是這樣的。看這常青樹啊!多麼好看,多麼喜人,多麼美妙啊!只要想一想,這是大自然多麼令人驚奇的變種啊!在我們知道的某些地方,有一種落葉樹就屬這一品種,真是令人奇怪,同樣的土質、同樣的陽光,養育出來的植物居然會有不同的生存規律。你會以為我在發狂。不過我一來到戶外,特別是在戶外靜坐的時候,就會陷入這樣的遐想。人即使眼盯著大自然最平常的產物,也會產生漫無邊際的幻想。」 「說實話,」克勞福德小姐答道,「我有點像路易十四宮廷裡的那位有名的總督,可以說從這灌木林裡看不出任何奇妙之處,令人驚奇的是我會置身其中。要是一年前誰對我說這地方會成為我的家,說我會像現在這樣一個月又一個月地住下去,我說什麼也不會相信啊!我在這兒住了快五個月啦!而且是我有生以來過得最清閒的五個月。」 「我想對你來說太清閒了。」 「從理論上講我看是的,不過,」克勞福德小姐說著兩眼亮閃閃的,「總的說來,我從沒度過這麼快樂的夏天。不過,」臉上更是一副冥思苦索的祥子,同時壓低了聲音,「很難說以後會怎麼樣。」 範妮的心跳加快了,她不敢猜測她接著會講什麼,也不敢求她再往下講。可是克勞福德小姐很快又興致勃勃地說了下去: 「我從沒想到我會適應鄉下生活,現在感覺適應多了。我甚至覺得哪怕在鄉下住上半年也挺有意思,而且在某些情況下還非常愜意。一座雅致的、大小適中的房子,四面八方都有親戚,彼此常來常往,支配著附近的上流社交圈,甚至比更加富有的人還受人敬仰,這樣的遊興過後,至少還能和自己最投機的人促膝談心。這情景沒有什麼可怕的吧,普萊斯小姐?有了這樣一個家,你就不用羡慕剛過門的拉什沃思太太了吧?」「羡慕拉什沃思太太!」範妮只說了這麼一聲。「得了,得了,我們這樣苛刻地對待拉什沃思太太,未免太不厚道了,我還指望她給我們帶來許多快快樂樂的時光呢。我期待來年我們都能到索瑟頓住上很長時間。伯特倫小姐的這門親事對大家都是個福音,因為拉什沃思先生的妻子的最大樂趣,肯定是賓客滿堂,舉行鄉下最高雅的舞會。」 範妮沒有做聲,克勞福德小姐重又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她突然抬起眼來,驚叫道:「啊!他來了。」不過,來的不是拉什沃思先生,而是埃德蒙,只見他和格蘭特太太一起朝她們走來。「是我姐姐和伯特倫先生——我很高興你大表哥走了,埃德蒙又可以做伯特倫先生了①。埃德蒙·伯特倫先生聽起來太刻板、太可憐、太像個小兒子的名字,我不喜歡這樣叫。」 「我們的想法截然不同啊!」範妮嚷道。「我覺得『伯特倫先生』聽起來那麼冷漠、那麼呆板,一點也不親切,絲毫沒有個性!只表明是個男人,僅此而已。但是埃德蒙這個名字含有高貴的意味。它是英勇和威望的別稱——國王、王子和爵士們都用過這個名字。它好像洋溢著騎士的精神和熱烈的情感。」 「我承認這個名字本身是不錯,而埃德蒙勳爵或埃德蒙爵士也確實好聽。但是給它降低檔次,只以『先生』相稱,那『埃德蒙先生』比『約翰先生』或『托馬斯先生』也強不到哪裡。好了,他們又要教訓我 ①按英國的習慣,一個家庭的子女中,只有大兒子、大女兒可以用「姓加先生、小姐」來稱呼,而二兒子、二女兒以下要正式稱呼某某先生、小姐時,還必須在前面另加上教名。們這個季節不該坐在外邊了,我們是不是趁他們還沒開口,趕緊站起來,叫他們少說幾句?」 埃德蒙遇到她們非常高興。他聽說她們兩人關係更加親密,心裡不禁大為滿意,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們兩人在一起。他所心愛的兩個姑娘能彼此交好,真讓他求之不得。權且說難得情人心有靈犀吧,他認為她們兩人交好,範妮絕不是唯一的,甚至不是主要的受益者。 「喂,」克勞福德小姐說,「你不會責駡我們不謹慎吧?你不會認為我們坐在外邊就是等著挨訓,等著別人懇求我們以後不要再這樣嗎?」 「如果你們倆哪個獨自一人坐在外邊,」埃德蒙說,「我也許是會責駡的。不過你們兩個一起犯錯誤,我可以大加寬容了。」 「她們坐在外面的時間不會長,」格蘭特太太嚷道。「我到樓上拿披巾的時候,從樓梯上的窗戶裡看見了她們,那時她們還在散步呢。」 「其實,」埃德蒙補充說,「天氣這麼暖和,你們在外邊坐幾分鐘也算不上不謹慎。我們不能總是靠日歷來判斷天氣。有時候,我們在11月可能比在5月還隨意些。」 「真是的,」克勞福德小姐嚷道,「像你們這種令人失望的、對人漠不關心的朋友真是少有啊!你們絲毫都不擔心。你們不知道我們身上多麼難受,凍成什麼樣子啦!不過,我早就知道女人要耍點違背常識的小花招,伯特倫先生是一個最不易上當的人。我從一開始對他就不抱什麼希望。不過你嘛,格蘭特太太,我的姐姐,我的親姐姐,我想我會讓你嚇一跳的。」 「不要太自鳴得意了,最親愛的瑪麗。你壓根兒嚇不住我。我有我擔心的事,但完全是在別的方面。我要是能改變天氣的話,就來一場刺骨的東風始終吹著你們。我有幾盆花,因為夜裡還不冷,羅伯特非要把花放在外邊。我知道結果會怎樣:肯定會突然變天,一下子天寒地凍,搞得大家(至少羅伯特)措手不及,我的花會統統凍死。更糟糕的是,廚子剛剛告訴我說火雞放不過明天了,我原想放到禮拜天再收拾了吃,因為我知道格蘭特博士勞累了一天,禮拜天吃起來會格外香。這些事才值得發愁,讓我覺得天氣悶得反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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