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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既然有這樣的想法,事情就不能再拖延了,就連許多準備事項也不能再耽擱了。拉什沃思先生也沒像她這樣急於結婚。她已經完全做好了思想準備:她厭惡她的家,厭惡在家裡受約束,厭惡家裡死氣沉沉,加上情場失意帶來的痛苦,以及對她想嫁的人的蔑視,由於這一切,她準備出嫁。別的事可以往後再說。新馬車和家具可以等到春天,她能辨別好壞的時候,到倫敦去置辦。

  這方面的主要問題都定下來了,看來婚前必要的準備工作幾個星期內便可完成。

  拉什沃思太太非常樂意隱退,給她的寶貝兒子挑選的這位幸運的年輕女人騰出位置。11月份剛到,她便帶著男僕女僕,坐著四輪輕便馬車,完全按照寡婦的規矩,搬到了巴斯——在這裡每天晚上向客人誇耀索瑟頓的奇妙景物——借助牌桌的興致,講起來就像當初親臨其境一樣興高采烈。還沒到11月中,就舉行了婚禮,索瑟頓又有了一位主婦。

  婚禮十分體面。新娘打扮得雍容華貴,兩位女儐相恰到好處地有所遜色。她父親把她交給新郎,母親拿著嗅鹽站在那裡,準備激動一番,姨媽想往外擠眼淚,格蘭特博士把婚禮主持得頗為感人。左鄰右舍的人議論起這次婚禮,都覺得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只不過把新郎、新娘和朱莉婭從教堂門口拉到索瑟頓的那輛馬車,拉什沃思先生早巳用過一年。除此之外,那天的儀式在各方面都經得起最嚴格的檢驗。

  婚禮結束了,新人也走了。托馬斯爵士感到了為父者必然會感到的不安,他妻子原來擔心自己會激動,不想倖免了,他現在卻真的大為激動起來。諾裡斯太太欣喜萬分地幫助張羅這一天的事,在莊園裡安慰妹妹,給拉什沃思夫婦祝酒時額外多喝了一兩杯,真是快樂到了極點。婚事是她促成的,一切都是她的功勞。從她那神氣十足、洋洋得意的樣子中,誰也看不出她這輩子還聽說過居然有不幸的婚事,看不出她對在她眼皮下長大的外甥女的脾氣有一絲一毫的瞭解。

  年輕夫婦計劃過幾天就去布賴頓,在那裡租座房子住上幾個星期。哪個公共場所瑪麗亞都沒去過,布賴頓的冬天幾乎像夏天一樣歡快。等玩完了所有的新鮮遊樂之後,就該去倫敦大開眼界了。

  朱莉婭打算陪他們倆前往布賴頓。兩姊妹已經不再爭風吃醋,漸漸恢復了以往的和睦,至少算得上是朋友,在此期間非常願意彼此做伴。對於瑪麗亞來說,除了拉什沃思先生以外,能有另外一個人相伴也是頭等重要的事。至於朱莉婭,她像瑪麗亞一樣渴望新奇和歡樂,不過她不見得會為此而費盡心機,她甘願處於現在這種從屬地位。

  他們這一走,在曼斯菲爾德又引起了重大的變化,留下的空隙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彌補。這個家庭小圈子大大縮小了,兩位伯特倫小姐雖然近來很少給家裡增添歡樂,但她們走後,家裡人依然想念她們。連她們的母親都想她們。她們那心腸柔軟的表妹更是想念得厲害,她在房子裡轉來轉去,懷念她們,憐惜她們,情意綿綿地因為見不到她們而傷心,而那姐妹倆卻從來沒有對她這麼好過啊!

  第二卷 第四章

  兩位表姐走後,範妮的身價提高了。現在,她成了客廳裡唯一的年輕女子。在家中這個重要的層次上,她本來一直處於不起眼的老三的位置,如今卻舍她沒有別人了。因此,別人不可能不比以往更多地注意她,想到她,關照她。於是,「範妮到哪兒去了?」也就成為一個經常聽到的問題,即使沒什麼人要她幫忙的時候也是如此。

  她的身價不僅在家裡提高了,在牧師住宅裡也提高了。自從諾裡斯先生去世以後,她一年到那裡去不了兩次,現在卻成了一個受歡迎的、請上門的客人,在11月的一個陰雨天,她就受到瑪麗·克勞福德的熱烈歡迎。她去牧師住宅,起初是由於偶然的機會,後來是由於受到邀請而繼續下去的。格蘭特太太其實是一心想給妹妹解解悶,卻又採取最簡捷的自我欺騙的伎倆,認為她敦促范妮常來仍是對她所做的最大好事,給她提供了最重要的上進機會。

  原來,範妮受諾裡斯姨媽差遣,到村子裡辦件什麼事,在牧師住宅附近遇上了一陣大雨。牧師住宅裡的人從窗子裡看見她在他們院外凋零的櫟樹下避雨,便邀她進去,她是推卻不過勉強從命的。她先是謝絕了一個僕人的好心邀請,可是等格蘭特博士親自拿了把傘走出多來,她又覺得很不好意思,便趕快進去了。可憐的克勞福德小姐正心情沮喪地望著窗外的淒風苦雨,哀歎上午的戶外活動計劃化做了泡影,二十四小時內除了自家人以外再也見不到另一個人,這時聽到了前門口有動靜,隨即看到普萊斯小姐渾身滴著水走進了門廊,心裡不禁十分高興。她深深地感受到,鄉下陰雨天能來個客人實在難得。她頓時又活躍起來,滿腔熱忱地關心範妮,說她發現範妮的衣服都濕透了,便給她拿出了幹衣服。範妮起初不肯承認自己衣服濕,後來只好接受這番關照,任憑太太小姐和女僕們幫助自己更換衣衫。後來又不得不回到樓下,眼見著雨下個不停,不得不在客廳裡坐了一個小時。這一新鮮場面真令人賞心悅目,克勞福德小姐的興致足以維持到更衣吃飯時間。

  那姐妹倆對她客客氣氣,和顏悅色。範妮若不是想著自己在打擾別人,若是能預見到一個小時後天會放晴,她用不著難為情地像主人家一再說的那樣,讓格蘭特博士的馬車把自己送回家,那她對自己在這裡做客會感到稱心如意的。至於她在這樣的天氣給困在外面家裡會不會著急,她倒不必為之擔心,因為只有兩個姨媽知道她出來,她們兩人誰也不會替她擔心。諾裡斯姨媽不管說她會躲在哪座農舍裡避雨,伯特倫夫人都會確信無疑。

  天色不那麼陰暗了。這時候,範妮看見屋裡有架豎琴,便隨口問了幾個問題,不久又承認自己很想聽一聽,並且供認:說起來很難讓人相信,這豎琴運到曼斯菲爾德以來,她還從來沒有聽過。範妮覺得,這是件很簡單、很自然的事情。自從豎琴運來後,她就沒怎麼進過牧師住宅,她也沒有理由進去。克勞福德小姐想起了早就表示過願意彈給她聽,現在為自己的疏忽感到過意不去。於是,她和顏悅色地接連問道:「我這就彈給你聽好嗎?」——「你要聽什麼?」

  她照範妮的意思彈了起來。她很高興又有了一個聽她彈琴的人,一個似乎滿懷感激之情,對她的技藝讚歎不已,而自己又不乏情趣的聽琴人。她一直彈到范妮向窗外望去,眼見得外面顯然已經天晴,那神情好像說她該告辭了。

  「再等一刻鐘,」克勞福德小姐說,「看看天氣怎麼樣。不要雨剛停就走。那幾塊雲彩看起來挺嚇人的。」

  「不過,那雲彩已經過去了,」範妮說。「我一直在注視它們。這雨完全是從南邊來的。」

  「不管是從南邊來還是從北邊來,烏雲我一看就能認出。天還這麼陰沉沉的,你不能走。再說,我想再彈點東西給你聽——一支非常好聽的曲子——你表哥埃德蒙最喜愛的曲子。你先不要走,聽聽你表哥最喜歡的曲子。」

  範妮覺得她是不能馬上走。她無須聽她這句話,心裡就想著埃德蒙,而經她這話一提醒,心裡越發浮想聯翩。她想像他一次又一次地坐在這間屋子裡,也許就坐在她現在坐的這個地方,總是樂滋滋地聽著他最喜愛的這支曲子。在範妮的想像中,為他彈起來,曲調格外優美,彈琴人的表情格外豐富。儘管她自己也喜歡這支曲子,而且很高興跟他有同樣的喜好,但是曲子奏完之後,她比剛才還真心實意地急著要走。克勞福德小姐見她執意要走,便親切地邀請她再來,要她散步有可能的話,來這兒聽她彈琴,範妮感到只要家裡不反對,倒有必要這麼辦。

  這兩人在兩位伯特倫小姐走後半個月內形成的親密關係,就是這樣開始的。這主要是克勞福德小姐圖新鮮的緣故,而範妮也沒有什麼真情實感。範妮每隔兩三天去一次。她好像中了邪似的,不去就心裡不踏實。然而她並不喜愛她,也和她想不到一塊,請她去她也毫不領情,反正現在沒有別人可請。跟她談話也只是偶爾覺得好玩,並沒有太大的樂趣。而就是這點好玩,也往往是拿她所敬重的人、所看重的事打趣,她跟著敷衍幾句。不過,她還是去找她,兩人趁這季節少有的溫和天氣,在格蘭特太太的灌木林裡一起漫步,常常一走就是半個小時。有時甚至不顧天氣已涼,坐在已經沒有濃蔭遮掩的凳子上,久久地待在那兒,到後來範妮興許會柔聲細氣地感歎秋天漫漫的情趣,恰在這時,一陣突如其來的冷風吹落了周圍枝頭的最後幾片黃葉,兩人忽地站起來,想走走路暖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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