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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這天晚上,表面上看來過得平平靜靜,但幾乎人人都心煩意亂。托馬斯爵士叫兩個女兒彈琴,這琴聲幫助掩蓋了事實上的不和諧。瑪麗亞很是焦躁不安。對她來說至關重要的是,克勞福德應該立即向她表露愛慕之情。哪怕是一天白白過去了,事情仍然沒有進展,她也感到惶恐。她整個上午都在盼他來——整個晚上仍在盼他。拉什沃思先生帶著這裡的重大新聞一早就回索瑟頓了。她天真地希望克勞福德先生立即表明心跡,這樣一來,拉什沃思先生也用不著再回來了。然而,就是不見牧師住宅有人來——連個人影都見不到,也聽不到那裡有什麼消息,只收到格蘭特太太寫給伯特倫夫人的一封便箋,是向她表示祝賀和問候的。這是多少個星期以來,兩家人第一天徹底沒有來往。自8月初起,沒有哪一天他們不以某種方式聚集在一起。這是令人憂心如煎的一天。第二天帶來的不幸雖然有所不同,但程度上絲毫不亞於第一天:欣喜若狂了一陣之後,緊接著是幾個小時的心如刀割。亨利·克勞福德又來到了大宅。他是跟格蘭特博士一起來的,格蘭特博士一心想來拜望托馬斯爵士,早早地就給領進了早餐廳,一家人大多都在那裡。轉眼間,托馬斯爵士出來了,瑪麗亞眼見著自己的心上人被介紹給父親,心裡又高興又激動。她的心情真是無以言表,過了一陣之後仍然如此。當時,亨利·克勞福德坐在她和湯姆之間的一把椅子上,只聽他低聲問湯姆,在他們的演戲計劃被眼下的喜事沖斷之後(說到這裡頗有禮貌地瞥了托馬斯爵士一眼),是否還打算繼續排演。如果繼續排演,不管什麼時候需要他,他都會趕回曼斯菲爾德。他馬上要走了,趕緊去巴斯會見他叔父。不過,如果還可能再演《山盟海誓》,他要堅定不移地參加,要擺脫任何別的事情,要跟他叔叔明明白白地談定,什麼時候需要他,他就來參加演出。這戲決不能因為他不在就半途而廢。」

  「從巴斯、諾福克、倫敦、約克——不管我在哪兒,」他說,「我只要接到通知,一個鐘頭內就會動身,從英國的任何地方趕來參加你們的演出。」

  好在當時要由湯姆來回話,而不是他妹妹。湯姆當即流利自如地說道:「很遺憾你要走了——至於我們的戲,那已經完了——徹底完了(意味深長地望望他父親)。繪景師昨天給打發走了,劇場明天差不多就拆光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現在去巴斯還早,去了見不到人。」

  「我叔叔常在這個時候去。」

  「你想什麼時候走?」

  「我也許今天能趕到班伯裡。」

  「你在巴斯用誰的馬廄?」湯姆接著問道。兩人正討論著這個問題,這時瑪麗亞出於自尊,橫下心來,準備比較冷靜地加入他們的討論。

  不久,亨利·克勞福德朝她轉過臉來,把剛才對湯姆說過的好多話又重說了一遍,只不過神態比較柔和,臉上掛著更加遺憾的表情而已。但是神態和表情又有什麼用呢?反正他要走了——雖然不是自願要走,卻也願意離開這裡。這裡面也可能有他叔叔的意思,但他的一切約會應酬都是由他自己做主的。他嘴裡盡可以說是迫不得已,但她知道他並不受制於人。把她的手壓在他心口的那只手啊!那只手和那顆心現在都變僵硬了,冷冰冰了!她強打精神,但內心卻十分痛苦。她一方面要忍受著聽他言行不一地表白的痛苦,另一方面又要在禮儀的約束下抑制住自己翻騰著的心潮,好在這都沒有持續多久,因為他還要應酬在座的眾人,很快便把她撇在了一邊。隨即,他又公開表明他是來告別的,因而這場告別式的造訪很快便結束了。他走了——最後一次觸了觸她的手,向她行了個臨別鞠躬禮,她只能從孤獨中尋求安慰。亨利·克勞福德走了——走出了這座大宅,再過兩個小時還要離開這個教區。他基於自私的虛榮心在瑪麗亞·伯特倫和朱莉婭·伯特倫心裡激起的希望,就這樣統統化為了泡影。

  朱莉婭為他的離去而慶倖。她已經開始討厭見到他了。既然瑪麗亞沒有得到他,她現在也冷靜下來了,不想再去報復瑪麗亞。她不想在人家遭到遺棄之後,還要揭人家的傷疤。亨利·克勞福德走了,她甚至可憐起姐姐了。

  范妮得知這一消息後,以更純潔的心情感到高興。她是在吃晚飯時聽說的,覺得這是件好事。別人提起這事都感到遺憾,還程度不同地誇讚克勞福德先生的好處,從埃德蒙出於偏愛誠心誠意的稱讚,到他媽媽漫不經心的人云亦云。諾裡斯太太環顧左右,奇怪克勞福德先生和朱莉婭談戀愛怎麼沒談成。她擔心是自己沒盡心促成這件事。但是,她有那麼多事要操心,即使她再怎麼賣勁兒.哪能什麼都心想事成呀?

  又過了一兩天,耶茨先生也走了。對於他的辭別,托馬斯爵士尤感稱心。他就喜歡自己一家人關起門來過日子,即使是一個比耶茨先生強的客人住在家裡,也會讓他感到厭煩。何況耶茨先生輕薄自負、好逸惡勞、揮霍無度,真是讓人厭煩透頂。他本來就是個令人厭倦的人,但是作為湯姆的朋友和朱莉婭的心上人,他更讓托馬斯爵士反感。克勞福德先生是去是留,托馬斯爵士毫不在乎——但是他把耶茨先生送到門口,祝他一路平安的時候,心裡著實高興。耶茨先生親眼看到了曼斯菲爾德取消了演戲的一切準備工作,清除了演戲用的每一樣東西,他走的時候,大宅裡已經恢復了清清靜靜的平常面貌。托馬斯爵士把他送出門的時候,希望家裡清除了與演戲有關的最惡劣的一個人,也是勢必使他聯想到在此演過戲的最後一個傢伙。

  諾裡斯太太把一樣可能會惹他生氣的東西搬走了,沒讓他看見。她把她大顯其能張羅做得那麼精緻的幕布給拿回農舍了,她碰巧特別需要綠色絨布。

  第二卷 第三章

  托馬斯爵士回來不僅使《山盟海誓》停演,而且使家裡的風氣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在他的掌管下,曼斯菲爾德完全變了樣。他們這個小團體中,有的人被打發走了,另外有不少人情緒低落,與過去相比,到處千篇一律,一片沉悶。一家人在一起總是板著面孔,很少有喜笑顏開的時候。跟牧師住宅的人已不怎麼來往。托馬斯爵士一般不願跟人保持密切關係,眼下尤其不願跟任何人交往,但有一個例外。他只想讓他的家人跟拉什沃思一家人來往。

  埃德蒙對父親的這種情緒並不感到奇怪,他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只是覺得不該把格蘭特一家人排斥在外。他對範妮說:「他們是有權利跟我們來往的。他們好像是我們自己的人——好像是我們的一部分。但願父親能意識到他不在家期間他們對母親和妹妹們如何關懷備至。我擔心他們會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其實,父親不怎麼瞭解他們。他們來這兒還不到一年,父親就離開了英國。他要是對他們多瞭解一些,就會贊成和他們來往的,因為他們正是他所喜歡的那種人。我們一家人之間有時缺乏點生氣,兩個妹妹似乎無精打采,湯姆當然也心神不定。格蘭特博士和格蘭特太太會給我們帶來生氣,使我們晚上的時光過得更加愉快,甚至讓父親也感到愉快。」

  「你這樣想嗎?」範妮說。「依我看,姨父不喜歡任何外人摻和進來。我認為他看重你所說的安靜,他只希望他自家的小圈子能過著安安靜靜的生活。我覺得我們並不比過去還要呆板——我是說比姨父到海外以前。根據我的記憶,一直都是這樣的。姨父在家的時候,從來沒有人大說大笑過。如果說現在有什麼不同的話,我想那只是他長期不在家剛剛回來引起的。肯定有些怯生。不過我記得,以前除非姨父去了倫敦,我們晚上也不是快快樂樂的。我想,只要有大家敬仰的人在家,年輕人晚上沒有快快樂樂的。」

  「我想你說得對,範妮,」埃德蒙想了想後回道。「我想我們晚上又回復到了以前的樣子,而不是呈現出新面貌。前一段的新奇就在於晚上比較活躍。然而,僅僅幾個星期卻給人留下多麼深刻的印象啊!我覺得好像我們以前從沒這麼生活過。」

  「我想我比別人都古板,」範妮說。「我不覺得晚上的時間難熬。我喜歡聽姨父講西印度群島的事。我可以一連聽他講上一個小時。這比許多別的事都更讓我快樂——不過,我想我跟別人不一樣。」

  「你怎麼竟然說這話?(一邊笑笑)你是不是想讓我告訴你,你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只在於你比別人更聰明、更穩重呢?不過,範妮,你也好,別人也好,什麼時候聽到過我的恭維?你要是想聽恭維話,那就去找我父親,他會滿足你的。只要問你姨父怎麼看你,你就會聽到許多恭維話。雖說主要是對你外表的恭維,你還必須聽進去,相信他遲早會看出你的內心同樣美。」

  範妮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語言,感到十分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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