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簡·奧斯汀 > 曼斯菲爾德莊園 | 上頁 下頁
一五


  這兩家的住宅雖然相距不足半英里,卻彼此不能相望。不過,從前廳門口往前走五十碼,她可以順著庭園往下看去,牧師住宅及其園地盡收眼底,就在村子裡大路那邊,地勢微微隆起。她一眼看到那夥人就在格蘭特博士的草地上——埃德蒙和克勞福德小姐兩人都騎在馬上,並轡而行,格蘭特博士夫婦、克勞福德先生,帶著兩三個馬夫,站在那裡觀看。範妮覺得這些人在一起很高興——他們的興趣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毫無疑問都很開心,她甚至都能聽到他們的嬉笑之聲。這嬉笑聲卻沒法讓她開心,她奇怪埃德蒙居然忘記了她,心裡不禁一陣酸楚。她目不轉睛地望著那片草地,不由自主地瞅著那邊的情景。起初,克勞福德小姐和她的騎伴徐步繞場而行——那一圈可真不小。後來,顯然是經小姐提議,兩人催馬小跑起來。范妮天生膽小,眼看克勞福德小姐騎得這麼好,感到非常吃驚。過了一會,兩匹馬全停下來了,埃德蒙離小姐很近,他在對她說話,顯然是在教她怎樣控制馬韁,並且抓住了她的手。範妮看見了這一幕,或者說並非視力所及,而是憑想像捕捉到的。對於這一切,她不必感到奇怪。埃德蒙對誰都肯幫忙,對誰都很和善,這難道不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嗎?她只是覺得,克勞福德先生完全可以讓他省了這份麻煩。他身為做哥哥的,本該由他自己來給妹妹幫忙,這是再合適、再恰當不過了。可是,克勞福德先生雖然給吹得為人敦厚,雖然那麼會騎馬趕車,但卻不大懂得這個道理,和埃德蒙比起來,毫無助人為樂的熱忱。範妮開始覺得,讓這匹馬承受這樣的雙重負擔,未免有些殘酷。她自己被人遺忘也就罷了,這匹可憐的馬還得有人牽掛才行。

  她對這一位和另一位所浮起的紛紜思緒很快平靜了一些,因為她看到草地上的人群散了,克勞福德小姐仍然騎在馬上,埃德蒙步行跟著。兩人穿過一道門上了小路,於是就進了庭園,向她站的地方走來。這時她便擔起心來,唯恐自己顯得魯莽無禮,沒有耐心。因此,她急不可待地迎上前去,以免他們疑心。

  「親愛的普萊斯小姐,」克勞福德小姐一走到彼此可以聽得見的地方便說,「我來向你表示歉意,讓你久等了——我沒有理由為自己辯解——我知道已經超過時間了,知道我表現得很不好。因此,請你務必要原諒我。你知道,自私應該永遠受到原諒,因為這是無法醫治的。」

  範妮回答得極其客氣,埃德蒙隨即補充說:他相信範妮是不會著急的。「我表妹即使想比平時騎得遠一倍,時間也綽綽有餘,」他說。「你叫她晚動身半個小時,她倒因此更舒服了。雲彩現在出來了,她騎起來就不會像先前那樣熱得不好受了。但願你騎了這麼久沒把你累著。你還得走回家,你要是不用走回去就好了。」

  「跟你說實話,騎在馬上一點也不累,」克勞福德小姐一邊說,一邊由埃德蒙扶著跳下馬背。「我很結實。只要不是做我不愛做的事,無論做什麼我都沒累過。普萊斯小姐,真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我衷心希望你騎得快快活活的,也看望這匹心愛的、討人喜歡的、漂亮的馬樣樣令你滿意。」

  老車夫一直牽著他那匹馬在一旁等著,這時走過來,扶範妮上了她自己的馬,隨即幾個人便動身朝庭園的另一邊走去。範妮回過頭來,看見那兩個人一起下坡向村裡走去,她那忐忑不安的心情並未得到緩解。她的隨從誇獎克勞福德小姐騎馬多麼機靈,自然也不會讓她心裡好受。克勞福德小姐騎馬的時候,他一直在旁邊觀看,那興趣和她範妮的興趣幾乎不相上下。

  「看到一位小姐騎起馬來這麼大膽,真是一樁賞心樂事啊!」他說。「我從未見過有哪個小姐騎得這麼穩當的。她好像心裡一點也不害怕。跟你大不一樣啊,小姐。你從開始學騎馬到下一個復活節,整整六年了。上帝保佑!托馬斯爵士第一次把你放在馬背上的時候,你抖得多厲害啊!」

  到了客廳,克勞福德小姐也備受讚揚。兩位伯特倫小姐十分賞識她那天生的力量和勇氣。她像她們倆一樣喜歡騎馬,一開始就騎得這麼好,這一點也像她們倆。兩人興致勃勃地誇讚她。

  「我早就知道她肯定會騎得很好,」朱莉婭說。「她天生就適合騎馬。她的身材像她哥哥的一樣好。」

  「是的,」瑪麗亞接著說,「她也像她哥哥一樣興致勃勃,像她哥哥一樣充滿活力。我認為,騎馬好不好跟一個人的精神有很大關係。」

  晚上道別時,埃德蒙問範妮第二天是否想騎馬。

  「不,我不知道。如果你要用馬,我就不騎了。」範妮答道。

  「我自己倒是不會用的,」埃德蒙說。「不過,你下次想待在家裡的時候,克勞福德小姐可能想要多騎一些時間——說明了,騎一上午。她很想一直騎到曼斯菲爾德共用牧場那兒,格蘭特太太總跟她說那兒風景好,我毫不懷疑她完全可以騎到那兒。不過,隨便哪天上午都行。要是妨礙了你,她會十分抱歉的。妨礙你是很不應該的。她騎馬只是為了快樂,而你是為了鍛煉身體。」

  「我明天真的不騎,」範妮說。「最近我常出去,因此寧願待在家裡。你知道我現在身體很好,挺能走路的。」

  埃德蒙喜形於色,範妮為此感到寬慰,於是去曼斯菲爾德共用牧場之事,第二天上午便付諸於行動了——一行人中包括所有的年輕人,就是沒有範妮。大家顯得非常高興,晚上議論的時候更是加倍的高興。這類計劃完成一項,往往會引出第二項。那些人去過曼斯菲爾德共用牧場之後,都想在第二天去個別的什麼地方。還有許多風景可以觀賞,雖然天氣炎熱,但是走到哪裡都有陰涼小道。一群年輕人總會找到一條陰涼小道的。一連四個晴朗的上午就是這樣度過的:帶著克勞福德兄妹遊覽這個地區,觀賞這一帶最美的景點。事事如意,個個興高采烈、喜笑顏開,就連天氣炎熱也只當笑料來談——直到第四天,有一個人的快樂心情被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此人就是伯特倫小姐。埃德蒙和朱莉婭接到邀請去牧師府上吃飯,而她卻被排除在外。這是格蘭特太太的意思,是她安排的,不過她倒完全是一片好心,是為拉什沃思先生著想,因為估計這天他可能到莊園來。然而,伯特倫小姐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損害,她要極力靠文雅的舉止來掩飾內心的苦惱和憤怒,直至回到家中。由於拉什沃思先生根本沒來,那損害就越發沉重,她甚至都不能向拉什沃思先生施展一下她的威力,以求得一點慰藉。她只能給母親、姨媽和表妹臉色看,攪得她們在吃正餐和甜點時,一個個全都憂鬱不已。

  在十點到十一點之間,埃德蒙和朱莉婭走進了客廳,夜晚的空氣使得他們面色滋潤,容光煥發,心情暢快,與坐在屋裡的三位女士樣子截然不同。瑪麗亞在埋頭看書,眼都不抬一下,伯特倫夫人半睡不睡,就連諾裡斯太太也讓外甥女鬧情緒攪得心緒不寧,問了一兩聲有關宴會的問題,見無人答理,似乎也打定主意不再做聲。那兄妹倆一心在稱讚這個夜晚,讚美天上的星光,有一陣子心裡沒有想到別人。可是,等話頭第一次斷下來的時候,埃德蒙環顧了一下四周,問道:「範妮呢?她睡覺了嗎?」

  「沒有,我想沒有吧,」諾裡斯太太答道。「她剛才還在這兒。」

  從長長的房間的另一端傳來範妮輕柔的聲音,大家這才知道她在沙發上。諾裡斯太太便罵起來了。

  「範妮,一個人待在沙發上消磨一個晚上,你這是犯傻呀。你就不能坐到這兒,像我們一樣找點事兒幹?你要是沒有活幹,這教堂濟貧筐裡有的是活給你幹。我們上星期買的印花布還都在這兒,動也沒動。我剪裁花布差一點把背都累折了。你應該學會想到別人。說實在的,一個年輕人總是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這也太不像話了。」

  她的話還沒說到一半,範妮已回到她桌邊的座位上,又做起活來。朱莉婭快活了一天,心情非常好,便為她主持公道,大聲叫道:「姨媽,我要說,範妮在沙發上待的時間比這屋裡的哪個人都不多。」

  「範妮,」埃德蒙仔細地看了她一陣之後說,「我想你一定是犯頭痛病了吧?」

  範妮無可否認,不過說是不嚴重。

  「我不大相信你的話,」埃德蒙說。「我一看你的臉色就知道了。你病了多長時間啦?」

  「飯前不久開始的。沒什麼,是熱的。」

  「你大熱天的跑出去啦?」

  「跑出去!她當然跑出去啦,」諾裡斯太太說。「這麼好的天氣,你想讓她待在家裡?我們不是都出去了嗎?連你母親都在外邊待了一個多小時。」

  「的確是這樣,埃德蒙,」伯特倫夫人加了一句,諾裡斯太太對范妮的厲聲斥責把她徹底吵醒了。「我出去了一個多小時。我在花園裡坐了三刻鐘,範妮在那兒剪玫瑰,確實是很愜意,不過也很熱。涼亭裡倒挺陰涼的,可是說實話,我真害怕再走回塚。」

  「範妮一直在剪玫瑰,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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