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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瑪麗安雖說在倫敦沒有多少舒心的時候,一直急著想早點離開,但是真到臨走的時刻,她又不能不懷著巨大的痛苦,向那幢房子告別。因為就在這幢房子裡,她最後一次享受到對威洛比寄以希望與信任的樂趣,可是如今這種希望與信任已經永遠破滅了。在這個地方,威洛比還在忙於新的約會、新的規劃,而這一切她卻無緣分享,現在要離開了,這怎麼能不叫她潸然淚下呢。

  埃麗諾離別時倒確實感到非常高興。她沒有那樣值得留戀的對象,沒有拋下永遠不能分離的人兒,因而不會感到一時一刻的遺憾。她慶倖自己擺脫了露西的友情所給予的煩擾,慶倖自己能把妹妹帶走,而使威洛比自從結婚以來,一直未能見到她。她盼望回到巴頓安安靜靜地住上幾個月、可以使瑪麗安的心情恢復平靜,也可以使她自己的心情變得更加平靜。

  旅途上她們一帆風順,第二天便進入薩默塞特郡,在瑪麗安的想像中.這裡時而是個可愛的地方,時而又是個禁區。第三天午前,她們就抵達了克利夫蘭。

  克利夫蘭是棟寬敞的現代建築,坐落在一片傾斜的草坪上。四周沒有花園,但是娛樂場地倒頗為寬闊。與同樣顯耀的其他地方一樣,這裡有開闊的灌木叢和縱橫交錯的林間小徑。一條環繞種植園的光滑的礫石路,直通到屋前。草坪上,點綴著零散的樹木。房子為樹木所環護,冷杉、花揪、刺槐,密密層層的,間或點綴著幾棵倫巴第參天楊,把那些下房遮得嚴嚴實實。

  瑪麗安走進屋思,因為意識到距離巴頓只有八十英里,距離庫姆大履不到三十英里,心情不禁激動起來。她在屋裡還沒呆上五分鐘,便趁眾人幫助夏洛特給女管家瞧看小寶寶的當幾,又退了出來,偷偷穿過剛剛開始呈現其姿容之美的蜿蜒伸展的灌木叢林,向遠外的高地上爬去。她立在希臘式的神殿前面,目光掠過寬闊的田野向東南方向眺望,深情地落在地平線盡處的山脊上。她想,站在這些山頂上,也許能望見庫姆大廈。

  她來到了克利夫蘭,在這極其難得又無比痛苦的時刻,她不禁悲喜交集,熱淚奪眶而出。當她繞著另一條路回到屋裡時,她感到了鄉行的逍遙自在,可以隨心所欲地單獨行動,不受約束地到處閒逛。因此她決定,在帕爾默夫婦家裡逗留期間,她每日每時都要沉迷於這樣的獨自漫步之中。

  她回屋的時候,正趕上眾人往外走,想到房前屋後就近走走,她便一道跟了出來。大家來到菜園,一面觀賞牆上的花朵,一面聽著園丁抱怨種種病蟲害。接著走進暖房,因為霜凍結束得晚,再加上管理不慎,夏洛特最喜愛的幾種花草被凍死了,逗得她哈哈大笑。最後來到家禽飼養場,只聽飼養員失望地說起老母雞不是棄巢而去,就是被狐狸叼走,一窩小雞本來很有希望,不想紛紛死光,於是夏洛特又發現了新的笑料。就這樣,上午餘下的時間很快便消磨過去了。

  整個上午,天氣晴朗而乾燥。瑪麗安計劃戶外活動時,並沒考慮她們在克利夫蘭逗留期間,天氣會發生什麼變化。因此,她萬萬沒有料到,晚飯後一場連綿大雨竟然使她再也出不去了。本來,她想趁著黃昏時刻,到希臘式神殿去散散步,也許能在那四周好好逛逛。如果天氣僅僅是寒冷、潮濕一些,那還不至於阻擋得住她。但是,這樣的連綿大雨,即使是她也不會當作乾燥適意的好天氣而去散步的。

  她們夥伴不多,平平靜靜地消磨著時光。帕爾默夫人抱著孩子,詹甯斯太太在織地毯。她們談論著留在城裡的朋友,猜想米德爾頓夫人有何交際應酬,帕爾默先生和布蘭登上校當晚能否趕過雷丁。埃麗諾雖然對此毫不關心,卻也跟著她們一起談論。瑪麗安不管到了誰家,不管主人們如何防止,總有本事找到書房,不久就撈來了一本書。

  帕爾默夫人素性和悅,待人友好,不可能使客人們感到不受歡迎。她那坦率熱忱的態度大大彌補了她記憶和風度上的欠缺,這種欠缺往往使她有失風雅。她的和藹可親被那張漂亮的面孔一襯托,顯得非常迷人。她的缺陷雖說很明顯,但並不令人厭惡,因為她並不自負。除了她的笑聲之外,別的東西埃麗諾都能寬容。

  第二天,兩位紳士終於到達了,趕上了一頓很遲的晚餐。屋裡一下子增加了兩個人,著實令人高興。他們帶來的趣事樂聞為大家的談話增添光彩。本來,整整下了一上午的雨,大家的談話興致已經變得十分低落。

  埃麗諾以前很少見到帕爾默先生,而就在那不多的接觸中,她發現他對她妹妹和她自己的態度變化莫測,不知道他到了自己家裡會如何對待她們。不過她發現,他對所有的客人都非常斯文,只是偶爾對他妻子和岳母有點粗野。她覺得,他本來大可成為一個可愛的夥伴,如今所以不能始終如一地做到這一點,只是因為他太自負了,總以為自己比一般人都高明,就像他認為自己比詹甯斯太太利夏洛特都高明一樣。至於他個性和習性的其他方面,埃麗諾覺得,就他的性別和年紀而論,絲豪看不出有任何異乎尋常的地方。

  他吃食比較講究,起居沒有定時;喜愛孩子,但又假裝怠慢;本該用來務正業的時間,他卻一個個上午消磨在打彈子上。不過,總的來說,埃麗諾對他比原來預料的要喜歡得多,可她並不因為不能更加喜歡他而從心裡感到遺憾。她瞧瞧他的貪圖享樂、自私自利和驕傲自大,想起愛德華的寬宏大量、樸實無華和虛懷若谷,不由得自鳴得意起來,對此她也不感到遺憾。

  布蘭登上校最近去了一趟多塞特郡,埃麗諾從他那兒聽到了愛德華的消息,至少是關於他部分情況的消息。布蘭登上校既把她看作費拉斯先生的無私朋友,又把她看作他自己的知心朋友。他向她談起了德拉福牧師公館的大致情況,敘說了它的種種缺陷。他在這個以及其他任何具體問題上對她的態度,他在離別十天之後重新見到她時的那股毫不掩飾的高興勁兒,他願意和她交淡,尊重她的意見,這一切都大可證明詹甯斯太太關於他有情於她的說法很有道理。

  假如埃麗諾不像一開始那樣仍然認定瑪麗安才是他真正的心上人,那麼她或許也會跟著對此產生懷疑。但在事實上,除了詹甯斯太太向她提到過以外,她幾乎從沒動過這樣的念頭。她不得不認為,她們兩個比較起來,還是她自己觀察得更細心:她注意他的眼睛,而詹甯斯太太只考慮到他的行為。當瑪麗安覺得頭昏喉痛,開始得了重傷風,布蘭登上校顯出焦慮不安的神情時,因為沒有用言語加以表示,這副神情完全沒有被詹寧斯大大所察覺,而埃麗諾卻從這副神情中發現了熾熱的感情和情人那種不必要的驚慌。

  瑪麗安來到這裡的第三天和第四天傍晚,又兩次愉快地出去散步,不僅漫步在灌木叢間的幹碎石地上,而且踏遍了四周的庭園,特別是庭園的邊緣地帶,這裡比別處更加荒涼,樹木最老,草最高最潮濕。這還不算,瑪麗安居然冒冒失失地穿著濕鞋濕襪子席地而坐,結果患了重感冒,頭一兩天雖說滿不在乎,甚至矢口否認,無奈病情越來越嚴重,不能不引起眾人的關切和她自己的重視。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地開來了處方,但通常都被謝絕。雖說她身子沉重,溫度很高,四肢酸痛,咳得喉嚨也痛,但是好好休息一夜就能徹底復原。她上床後,埃麗諾好不容易才說服她試用一兩種最簡單的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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