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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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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二天一早,正當一月的清晨還是寒氣襲人、一片昏黯的時候,瑪麗安既不等女僕進來生火,也不等太陽送來光和熱,衣服還未穿好,便跪伏在窗口,借助外面透進來的一絲亮光,一面淚如泉湧,一面奮筆疾書。埃麗諾被她急劇的嘶泣聲驚醒,才發現她處於這般狀態。她惶慘不安地靜靜觀察了她好一陣,然後帶著體貼入微、溫柔之至的口氣說: 「瑪麗安,可不可以問一下?」 「不,埃麗諾,」瑪麗安回答說,「什麼也別問,你很快都會明白的。」 縱使是絕望,這話說得頗為鎮定。然而好景不長,她話音剛落,便又馬上感到悲痛欲絕。過了好幾分鐘,才繼續動筆寫信,由於一陣陣地失聲痛哭,她又只好不時地停下筆來,這就充分證明了埃麗諾的一種預感:瑪麗安一定在給威洛比寫最後一封信, 埃麗諾默默注視著瑪麗安,不敢造次行事。她本想好好安慰安慰她,不料她神經質地苦苦哀求她千萬別和她說話。在這種情況下,兩人最好還是不要在一起久呆。瑪麗安因為心神不定,穿好衣服後在房裡一刻也呆不下去,就想一人獨處並不停地改換地方,於是她避開眾人,繞著房屋徘徊,直走到吃早飯為止。 早飯時,她什麼也不吃,甚至連吃的意思都沒有。此時可真夠埃麗諾費心的,不過她不是在勸解她,憐憫她,看樣子也不像在關注她,而是竭力把詹甯斯太太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自己身上。 因為這是詹甯斯太太很中意的一頓飯,所以前前後後持續了好長時間。飯後,大家剛在針鑿桌前坐定,僕人遞給瑪麗安一封信。瑪麗安迫不及待地一把奪過來,只見她臉色變得煞白,轉眼跑出房去。埃麗諾一見這種情勢仿佛見到了信封上的姓名地址一樣,知道這信准是威洛比寫來的。頓時,她心裡泛起一股厭惡感,難受得幾乎連頭都抬不起來了。她坐在那裡渾身直打顫,生怕難以逃脫詹甯斯太太的注意。誰知,那位好心的太太只看到瑪麗安收到威洛比的一封信,這在她看來又是一份絕妙的笑料,因此她也就打趣起來,只聽她撲哧一笑,說是希望這封信能讓瑪麗安稱心如意。她因為正忙著為織地毯量絨線,埃麗諾的那副傷心樣子,她根本沒有察覺。等瑪麗安一跑出去,她便安然自得地繼續談了起來: 「說實在話,我這一輩子還沒見過哪個年輕女人這麼癡心相戀的!我的女兒可比不上她,不過她們過去也夠傻的。說起瑪麗安小姐,她可是大變樣了。我從心底裡希望,威洛比別讓她等得太久了。看見她面帶病容,可憐見的,真叫人傷心。請問:他們什麼時候辦喜事?」 埃麗諾雖說從沒像現在這麼懶怠說話,但面對這種挑釁,她又不得不回敬一下,於是強顏歡笑地答道:「太太,你真的嘴裡這麼一說,心裡就相信我妹妹和威洛比先生訂婚啦?我原以為你只是開開玩笑而已,可你問得這麼一本正經,問題似乎就不那麼簡單了,因此,我要奉勸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對你說實話吧,聽說他們兩人要結婚,沒有什麼話比這更叫我吃驚的了。」 「真丟臉,真丟臉啊,達什伍德小姐:虧你說得出口!他們從一見面就卿卿我我地打得火熱,難道我們大夥兒不知道他們要結婚?難道我在德文郡沒見到他們天天從早到晚泡在一起?難道我不知道你妹妹跟我進城來特意置辦婚服?得啦,得啦,別來這一套。你自己詭秘,就以為別人沒有頭腦;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根本不是這碼事兒,其實,這件事兒早已鬧得滿城風雨了。我是逢人就說,夏洛特也是這樣。」 「的確,太太,」埃麗諾十分嚴肅地說道,「你搞錯了。你到處傳播這消息,實在太不厚道了。雖然你現在不會相信我的話,你將來總會發現自已實在不厚道。」 詹甯斯太太又哈哈一笑,可是埃麗諾已經無心再費口舌。她急切地想知道威洛比寫了些什麼內容,便匆匆忙忙地趕回自己房裡。打開門一看,只見瑪麗安直挺挺地趴在床上,傷心得泣不成聲,手裡抓著一封信,身旁還放著兩三封。埃麗諾走到她跟前,但是一聲沒響。她坐到床上,抓住妹妹的手,親熱地吻了幾下,隨即失聲痛哭起來,那個傷心勁兒,起初簡直不亞于瑪麗安。瑪麗安雖然說不出話,卻似乎覺得姐姐這一舉動情深意切,於是兩人同聲悲泣了一陣之後,她便把幾封信都遞進埃麗諾手裡,然後用手帕捂住臉,悲痛得差一點尖叫起來。埃麗諾見她如此悲痛,實在令人驚駭,知道這裡面定有緣故,便在一旁守望著,直到這場極度的悲痛略為平息下去。隨即,她急忙打開威洛比的信,讀了起來: 一月寫於邦德街 親愛的小姐: 适才有幸接讀來函,為此請允許我向你致以誠摯的謝意。我頗感不安地發現,我昨晚的舉止不盡令你滿意。我雖然不知道在哪一點上不幸有所冒犯,但還是懇請你原諒,我敢擔保那純屬無意。每當我想起先前與尊府在德文郡的交往,心頭不禁浮起感激歡悅之情,因而便自不量力地以為,即使我行動上出點差錯,或者引起點誤會,也不至於破壞這種友情,我對你們全家充滿了真誠的敬意。但是,倘若不幸讓你認為我抱有別的念頭或者別的意思的話,那我只好責備自己在表達這種敬意時有失謹慎,你只要瞭解以下情況,就會知道我不可能含有別的意思:我早就與別人定了情,而且我認為不出幾個星期,我們就將完婚。我不勝遺憾地奉命寄還我榮幸地收到的惠書和惠贈給我的那綹頭髮。 您的謙卑恭順的僕人 約翰·威洛比 可以想像,達什伍德小姐讀到這樣一封信,一定會義憤填膺。雖然她沒讀之前就知道,這准是他用情不專的一份自白,證實他倆將永遠不得結合,但是她不知道如何容忍這樣的語言:她也無法想像威洛比怎麼能這樣寡廉鮮恥,這樣不顧紳士的體面,竟然寄來如此無恥、如此惡毒的一封信:在這封信裡,他既想解除婚約,又不表示任何歉意,不承認自己背信棄義,矢口否認自己有過任何持殊的感情。在這封信裡,字字行行都是讒言惡語,表明寫信人已經深深陷進了邪惡的泥坑而不能自拔。 埃麗諾又氣又驚地沉思了一陣,接著又讀了幾遍,每讀一遍,就越發痛恨威洛比。因為對他太深惡痛絕了,她連話都不敢說,唯恐出言不遜讓瑪麗安更加傷心。在她看來,他們解除婚約對妹妹並沒有任何壞處,而是使她逃脫了一場最不幸、最可怕的災難,逃脫了跟一個無恥之徒的終身苟合,這是真正的得救,實屬萬幸。 埃麗諾一門心思在考慮那封信的內容,考慮寫信人的卑鄙無恥,甚至可能在考慮另一個人的另一種心腸,這個人與這件事本來沒有關係,她只是主觀上把他和方才發生的一切聯繫到一起了。想著想著,她忘記了妹妹目前的痛苦,忘記膝上還放著三封信沒有看,完全忘記了她在房裡呆了多長時間。恰在這時,她聽見有一輛馬車駛到門前,便起身走到窗口,看看是誰不近人情地來得這麼早。一看是詹甯斯太太的馬車,她不禁大吃一驚,因為她知道主人直到一點鐘才吩咐套車的。她現在雖然無法勸慰瑪麗安,但她還是不想拋下她不管,於是她趕忙跑出去稟告詹甯斯太太:因為妹妹身體不舒服,自己只好失陪。 詹甯斯太太正趕在興頭上,十分關心瑪麗安的情況,便欣然同意了。埃麗諾把她送走後,又回去照看瑪麗安,只見她撐著身子想從床上爬起來,因為長時間缺吃少睡而暈暈乎乎的,差一點摔到地板上,幸虧埃麗諾及時趕上去將她扶住。多少天來,她白日不思茶飯,夜晚睡不踏實,現在心裡一旦失去了原來的焦灼不安的期待,頓時感到頭痛胃虛,整個神經脆弱不堪。埃麗諾立刻給她倒了一杯葡萄酒,她喝下去覺得好受了些。最後,她總算對埃麗諾的一片好心領了點情,說道: 「可憐的埃麗諾,我把你連累得好苦啊:」 「我只希望,」姐姐應道,「我能有什麼法子可以安慰安慰你。」 這話和別的話一樣,實在叫瑪麗安受不了。她心裡忍著極大的痛苦,只能發出一聲悲歎:「噢,埃麗諾,我好苦啊!」說罷又泣不成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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