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簡·奧斯汀 > 理智與情感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許多人——有些人你根本不認識,有些人和你極其密切——詹甯斯太太、帕爾默夫人和米德爾頓夫人。不過儘管如此,要不是僕人今天引我進門時,我無意中看見她手裡拿著一封給威洛比的信,是你妹妹的筆跡,我也許還不敢相信呢——因為心裡不願相信的事情,總會找到一點懷疑的依據。我本來是來問個明白的,但是還沒發問就確信無疑了。難道一切都最後敲定了?難道不可能—一?可是,我沒有權利、也沒有可能獲得成功。請原諒我,達什伍德小姐。我知道我不該說這麼多,不過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你辦事謹慎,這我完全信得過。告訴我,事情已經百分之百地決定了,再怎麼爭取也——如殺可能的話,剩下的問題就是再稍稍隱瞞一段時間。」

  在埃麗諾聽來,這一席話公開表白了他對她妹妹的眷戀,因而使她大為感動。她一下子說不出話,即使心情平靜之後,心裡還嘀咕了一陣,到底如何回答是好。威洛比和她妹妹之間的真實關係,她自己也是一無所知,勉強解釋吧,可能不是說不到點子上,就是說過頭。然而她又確信,瑪麗安對威洛比的鍾情無論結局如何,布蘭登上校可能是沒有希望成功的。在這同時,她還很想保護妹妹的行動不受指責,她經過再三考慮,覺得最明智、最寬厚的做法,還是不管她是否真的瞭解,真的信以為真,儘量多說點。因此她承認,雖然她從未聽他們自己說過他們是什麼關係,但是她對他們的相互鍾愛並不懷疑,對他們相互通信並不感到驚訝。

  上校一聲不響、聚精會神地聽她說著。等她話音一落,他立即從椅子上立起身來,帶著激動的口吻說道:「我祝願你妹妹萬事如意,祝願威洛比極力爭取配得上她。」說罷,辭別而去。

  埃麗諾從這次談話中並沒得到寬慰,藉以減輕她在別的問題上的忐忑不安。相反,布蘭登上校的不幸給她留下了一種憂鬱感,因為一心等著讓事實來加以印證,她甚至無法希望消除這種憂鬱感。

  第六章

  隨後三四天裡沒有發生什麼情況,好讓埃麗諾後悔不該向母親求告;因為威洛比既沒來人,也沒來信。那幾天快結束的時候,她們應邀陪米德爾頓夫人去參加一次晚會,詹甯斯太太因為小女兒身體不適,不能前去。瑪麗安由於過於沮喪,也不著意打扮,似乎去與不去都無所謂,不過她還是準備去,儘管沒有要去的樣子和愉快的表示。茶後,直至米德爾頓夫人到來之前,她就坐在客廳的壁爐前,一動也不動,只顧想她的心事,不知道她姐姐也在房裡。最後聽說米德爾頓夫人在門口等候她們,她倏地站起身,好像忘了她在等人似的。

  她們按時到達目的地。前面的一串馬車剛讓開路,她們便走下車,登上樓梯,只聽見僕人從一節節樓梯平臺上傳報著她們的姓名。她們走進一間燈火輝煌的客廳,裡而賓客滿堂,悶熱難熬。她們彬彬有禮地向女主人行過屈膝禮,隨後就來到眾人之間。她們這一來,室內必然顯得更熱,更擁擠不堪,而她們也只好跟著一起活受罪。大家少言寡語、無所事事地呆了一陣之後,米德爾頓夫人便坐下玩卡西諾。瑪麗安因無心走來走去,幸好又有空椅子,就和埃麗諾在離牌桌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

  兩人沒坐多久,埃麗諾一下子發現了威洛比,只見他站在離她們幾碼處,正和一個非常時髦的年輕女子熱切交談。很快地,威洛比也看見了她,當即向她點點頭,但是並不想同她搭話,也不想去接近瑪麗安,雖說他不可能看不見她。隨後,他又繼續同那位女士交談。埃麗諾不由自主地轉向瑪麗安,看她會不會沒有注意到這一切。恰在此刻,瑪麗安先望見了威洛比,心裡突然一高興,整個面孔都紅了。她迫不及待地就想朝他那裡奔去,不料讓姐姐一把拽住了。

  「天啊!」瑪麗安驚叫道,「他在那兒——他在那兒。哦!他怎麼不看我?我為什麼不能和他說話?"

  「我求你安靜一些,」埃麗諾叫道,「別把你的心思暴露給在場的每個人。也許他還沒有發現你。」

  可是,這話連她自己也不相信。在這種時刻安靜下來,瑪麗安不僅做不到,而且也不想這麼做。她焦灼不安地坐在那裡,整個臉色都變了。

  最後,威洛比終於又回過臉來,瞧著她們兩人。瑪麗安忽地立起身,親昵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就勢向他伸出了手。威洛比走過來,偏偏要找埃麗諾搭話,而不和瑪麗安攀談,好像一心想避開她的目光,決計不注意她的態度似的。他匆匆忙忙地問起達什伍德太太的情況,問起她們來城裡多久了。埃麗諾看見他這樣說話,一時搞得心慌意亂,結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是她妹妹卻一股腦兒地把心裡話都倒出來了。她滿臉緋紅,帶著萬分激動的語氣嚷道:「天哪!威洛比,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難道沒收到我的信?你難道不想和我握握手?」

  不握手是不行啦,但是碰到瑪麗安似乎又使他感到痛苦。他抓住她的手只握了一下。這段時間,他顯然在設法讓自己鎮定下來。埃麗諾瞧瞧他的臉色,發覺他的表情變得穩靜些了。停了一刻,只聽他心平氣和地說道:

  「上星期二我榮幸地到伯克利街登門拜訪,十分遺憾的是,很不湊巧,你們和詹甯斯太太都不在家。我想你們見到我的名片了。」

  「難道你沒收到我的信?」瑪麗安焦急萬分地嚷道。「這裡面肯定出差錯了——一個十分可怕的差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告訴我,威洛比——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威洛比沒有回答,他的臉色變了,又現出一副窘態。但是,他一瞧見剛才與他談話的那個年輕女士的目光,便感到需要馬上克制住自己。他重新恢復了鎮靜,隨後說:「是的,你一番好意寄給我的、通知我你們已經進城的信件,我榮幸地收到了。」說罷微微點了下頭,急忙返身回到他的朋友跟前。,

  瑪麗安的臉色看上去白得嚇人,兩腿站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埃麗諾隨時都怕她昏厥過去,一面擋住她不讓別人看見,一面用薰衣草香水給她定定神。」,

  「你去找他,埃麗諾,」瑪麗安一能講話,便說道,「逼著他到我這兒來。告訴他我還要見他——馬上有話對他說。我安不下心來——他不解釋清楚,我一時一刻也安不下心來。一定發生了什麼可怕的誤會。哦,你馬上去找他。」

  「那怎麼行呢?不,我親愛的瑪麗安,你要等待。這不是作解釋的地方。等到明天再說吧。」

  她好不容易才攔住妹妹,沒讓她親自去找威洛比,但要勸她不要激動,至少表面上要鎮靜些,勸她等到可以與他私下交談的時候再談,效果會更好些,這在瑪麗安是做不到的。瑪麗安一直在長籲短歎,低聲傾吐著內心的悲傷。不一會兒,埃麗諾看到威洛比離開客廳朝樓梯口走去,便告訴瑪麗安他已經走了,今晚說什麼也同他談不成了,進一步開導她要鎮靜。瑪麗安當即請姐姐去求米德爾頓夫人帶她們回家,因為她太難過了,一分鐘也呆不下去啦。

  米德爾頓夫人一局牌正好打到一半,聽說瑪麗安不舒服,想回去,客客氣氣地沒顯出一絲半點的不高興,把牌交給了一位朋友,馬車一準備好便連忙告辭回家。在返回伯克利街的途中,大家幾乎一言未發。瑪麗安過於傷心,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只好默默地忍受著。幸虧詹甯斯太太還沒回家,她們徑直走回自己房裡,瑪麗安聞了聞嗅鹽,稍許鎮定了些。她很快脫下衣服,上了床,似乎想一個人呆著,姐姐就走了出去。埃麗諾在等候詹甯斯太太回來的時候,有空仔細考慮了往事。

  無可懷疑,威洛比和瑪麗安曾訂過婚;而同樣明白無疑的是,威洛比對此厭倦了,因為不管瑪麗安還在如何癡心妄想,她埃麗諾總不能把這種行徑歸咎於什麼誤解和誤會吧。唯一的解釋是他完全變了心。埃麗諾若不是親眼見到他那副窘態,她還要更加義憤填膺。那副窘態仿佛表明他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使她不願相信他會那麼品行不端竟然從一開始就心懷叵測,一直在玩弄她妹妹的感情。不在一起可能削弱了他的感情,而貪圖物質享受可能使他徹底拋棄了這種感情,但是他以前確實愛過瑪麗安,這無論加何無可置疑。

  至於說到瑪麗安,這次不幸的會面已經給她帶來了極大的痛苦,以後的結局可能還會使她更加痛苦不堪。埃麗諾前思後想,不能不感到憂慮重重。相比之下,她自己的處境還算好的;因為她能一如既往地敬重愛德華,不管他們將來如何人分兩地,她心裡總有個精神依託。但是,可能招致不幸的種種現象似乎湊合到一起來了,正在加劇瑪麗安的悲痛,與威洛比最終分離的悲痛.—一無可調和地與他馬上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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