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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米德爾頓夫人真是個可愛的女人,」露西.斯蒂爾說。

  瑪麗安默不作聲。不管處在多麼無關緊要的場合,要她言不由衷地去捧場,那是辦不到的;因此,出於禮貌上的需要而說說謊話的整個任務總是落在埃麗諾身上。既然有此需要,她便竭盡全力,談論起米德爾頓夫人來,雖然遠遠不及露西小姐來得熱烈,卻比自己的真實感情熱烈得多。

  「還有約翰爵士,」斯蒂爾大小姐嚷道,「他是多麼可愛的一個人啊!」

  說到約翰爵士,達什伍德小姐的讚揚也很簡單而有分寸,並無隨聲吹捧之意。她只是說:他十分和善,待人親切。

  「他們的小家庭多麼美滿啊!我生平從未見過這麼好的孩子。對你們說吧,我真喜歡他們。說實話,我對孩子總是喜歡得要命。」

  「從我今天早晨見到的情況看,」埃麗諾含笑說,「我認為確實是這樣。」

  「我認為,」露西說,「你覺得幾個小米德爾頓嬌慣得太厲害了,也許他們是有點過分。不過這在米德爾頓夫人卻是很自然的。就我來說,我喜歡看到孩子們生龍活虎,興高采烈。我不能容忍他們規規矩矩、死氣沉沉的樣子。」

  「說心裡話,」埃麗諾答道,「一來到巴頓莊園,我從未想到厭惡規規矩矩、死氣沉沉的孩子。」

  這句話過後,室內沉默了一陣,但很快這沉默又被斯蒂爾小姐打破。她似乎很健談,現在突然說道:「你很喜歡德文郡吧,達什伍德小姐?我想你離開蘇塞克斯一定很難過。」

  這話問得太唐突了,起碼問的方式過於唐突,埃麗諾驚奇之餘,回答說她是很難過。

  「諾蘭莊園是個極其美麗的地方,是吧?」斯蒂爾小姐接著行道。

  「我們聽說約翰爵士極其讚賞那個地方,」露西說。她似乎覺得,她姐姐有些放肆,需要打打圓場。

  「我想誰見了那個地方,」埃麗諾答道,「都會讚賞的,只是不能說有誰能像我們那樣評價它的美。」

  「你們那裡有不少風流的小夥子吧?我看這一帶倒不多。就我來說,我覺得有了他們,總是增光不少。」

  「但你為什麼認為,」露西說,似乎為她姐姐感到害臊,「德文郡的風流小夥子不及蘇塞克斯的多?」

  「不,親愛的,我當然不是佯稱這裡的不多。埃克塞特的漂亮小夥子肯定很多。可你知道,我怎麼說得上諾蘭一帶有什麼樣的漂亮小夥子?我只是擔心,倘若達什伍德小姐們見不到像以前那麼多的小夥子,會覺得巴頓索然寡味的。不過,也許你們年輕站娘並不稀罕多情的小夥子,有他們沒他們都一樣。就我來說,只要他們穿戴美觀,舉止文雅,我總覺得他們十分可愛。但是,見到他們邋裡邋遢、不三不四的,我卻不能容忍。這不,埃克塞特有個羅斯先生,好一個漂亮的小夥子,真是女孩的意中人。你知道,他是辛普森先生的書記員,然而你若是哪天早晨碰見他,他還真不堪入目呢。達什伍德小姐,我想你哥哥結婚前也一定是女孩們的意中人,因為他很有錢呀。」

  「說實在話,」埃麗諾回答,「我無法奉告,因為我並:不完全明白這個字眼的意思。不過,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假若他結婚前果真是女孩們的意中人,那他現在還是如此,因為他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哦!天哪!人們從來不把結過婚的男人看作意中人——人家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呢。」

  「天呀!安妮,」她妹妹嚷道,「你張口閉口離不了意中人,真要叫達什伍德小姐以為你腦子裡沒有別的念頭啦。」接著,她話鋒一轉,讚賞起房子和家具。

  斯蒂爾姐妹真夠得上是典型人物。大小姐庸俗放肆,愚昧無知,對她無可推舉。二小姐雖然樣子很俊俏,看上去很機靈,埃麗諾卻沒有一葉障目,看出了她缺少真正的風雅,還有失純樸。因此,她離別的時候,壓根兒不希望進一步結識她們。

  斯蒂爾姐妹並不這樣想。她們從埃克塞特來的時候,早就對約翰爵士夫婦及其親屬的為人處世充滿了傾慕之情,而這傾慕之情有很大成分是針對他的漂亮的表侄女的。她們公開聲稱:達什伍德妹妹是她們見過的最美麗、最優雅、最多才多藝、最和藹可親的小姐,迫切希望與她們建立深交。

  埃麗諾很快發現,建立深交乃是她們不可避免的命運,因為約翰爵士完全站在斯蒂爾妹妹一邊,他們舉行聚會非要請上她們,真是盛情難卻,只好屈就,這就意味著幾乎每天都要在同一間房裡連續坐上一兩個鐘頭。約翰爵士使不出更多的招數,也不知道需要有更多的招數。據他看來,呆在一起就算關係密切,只要他能切實有效地安排她們經常聚會,他就不懷疑她們已成為牢靠的朋友。

  說句公道話,他在竭盡全力促進她們坦誠相處。就他所知,將他表侄女們的情況向斯蒂爾姐妹做了極其精細具體的介紹。她們與埃麗諾不過見了兩次面,斯蒂爾大小姐便向她恭喜,說她妹妹真夠幸運,來到巴頓後竟征服了一位十分漂亮的如意郎君。

  「她這麼年輕就出嫁,這當然是件大好事,」她說,「聽說他真是個如意郎君,長得漂亮極啦。我希望你很快也會交上這樣的好運。不過,也許你早就偷偷摸摸地交上朋友啦。」

  埃麗諾覺得,約翰爵士當眾宣佈他懷疑她與愛德華相好,這並不會比他懷疑瑪麗安時更注意分寸。事實上,兩者比較起來,爵士更喜歡開埃麗諾的玩笑,因為這個玩笑更新鮮,更費揣測。自從愛德華來訪後,每次在一起吃飯時,他總要意味深長地舉杯祝她情場如意,一面頻頻點頭眨眼,引起了眾人的注目。那個「費」字也總是被一再端出來,逗引出不計其數的玩笑,以至於在埃麗諾心目中,早就被確立為天下最奇妙的一個字兒。

  不出所料,斯蒂爾姐妹這下子可從這些玩笑裡撈到了把柄。那位大小姐一時來了好奇心,一定要知道那位先生的尊姓大名。她的話雖然往往說得沒輕沒重,但是卻跟她專愛打聽她們家的閒事的舉動完全一致。約翰爵士儘管十分樂於引逗別人的好奇心,但他沒有長時間地引逗下去,因為正像斯蒂爾小姐很想聽到那個名字一樣,他也很想當眾說出來。

  「他姓費拉斯,」他說,聲音不大,但卻聽得很清楚。「不過請別聲張出去,這是個絕大的秘密啊。」

  「費拉斯!」斯蒂爾小姐重複了一聲。「費拉斯先生是那幸福的人兒,是嗎?什麼!你嫂子的弟弟呀,達什伍德小姐?那自然是個非常可愛的小夥於,我可瞭解他啦。」

  「你怎麼能這麼說,安妮?」露西嚷道,她總愛修正她姐姐的話。「我們雖然在舅舅家見過他一兩次,要說十分瞭解他可就有點過分。」

  這一席話,埃麗諾聽得仔細,也很詫異。「這位舅父是誰?他住在何處?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她很希望這話題能繼續下去,雖然她自己不想介入。不料兩人沒有說下去,而埃麗諾生平第一次感到,詹甯斯太太既缺乏打聽的好奇心,又缺乏通報消息的自覺性。斯蒂爾小姐說起愛德華時的那副神氣,進一步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因為她覺得那位小姐情緒不對頭,懷疑她瞭解(或者自以為瞭解)愛德華有什麼不光彩的事情,但是她的好奇純屬無益,因為約翰爵士暗示也好,明擺也罷,斯蒂爾小姐都沒再去理會費拉斯先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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