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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情況可能如此,」上校答道,「然而青年人的偏見別有一番親切感,誰肯忍心拋棄,而去接受那些比較一般的觀點?」

  「在這一點上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埃麗諾說,「瑪麗安這樣的觀點帶有種種不宜之處,任憑世人的狂熱和無知有多大魅力,也將於事無補。不幸的是,她的思想嚴重傾向於蔑視禮儀。我期望她能進一步認識世界,這可能給她帶來極大的好處。」

  上校停了一會兒,然後繼續說道:

  「你妹妹是不是不加區別地一概反對第二次戀愛?難道每個人這樣做都同樣有罪嗎?難道凡是第一次選擇失當的人,無論因為對象朝三暮四,還是因為情況違逆多舛,就該一輩子漠然處之?」

  「說心裡話,我對她的詳細見解並不瞭解。我只知道,我從未聽她說過有哪一起二次戀愛是可以寬恕的。」

  「這種看法,」上校說,「是不會持久的。感情上的變化,感情上的徹底變化——不,不,不要癡心妄想了,因為青年人富於幻想,一旦被迫改變主意,代之而來的總是些平庸不堪、危險之極的觀點!我這樣說是有切身體驗的。我從前認識一位女子,她在性情和心地上很像你妹妹,像她那樣思考問題,判斷是非,但是她被迫改變了—一是讓一系列不幸事件逼迫的——,」說到這裡,他驀地頓住了,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看他那臉色,埃麗諾不禁起了猜疑。她看得出來,他不想提起與那女子有關的事情,要不然,這女子不會引起她的疑心。其實,事情不難想像,他之所以如此動情,定與想起過去的隱衷有關。埃麗諾沒去多想。不過,若是換成瑪麗安,卻不會想得這麼少。她憑著活躍的想像,很快就會把整個故事構思出來,一切都會被納入一場愛情悲劇的框框,令人憂傷至極。

  第十二章

  第二天早晨,埃麗諾與瑪麗安一道散步,瑪麗安向姐姐透露了一樁事。埃麗諾早就知道瑪麗安言行輕率,沒有心計,但是這樁事表明她搞得實在太過分了,不免大為驚訝。瑪麗安欣喜異常地告訴她,威洛比送給她一匹馬。這匹馬是他在他薩默塞特郡的莊園裡親自餵養的,正好供女人騎用。她也不想一想母親從不打算養馬——即便母親可以改變決心,讓她接受這件禮物,那也得再買一匹,雇個傭人騎著這匹馬,而且終究還得建一所馬廄一—這一切她全沒考慮,就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件禮物,並且欣喜若狂地告訴了姐姐。

  「他準備馬上打發馬夫去薩默塞特郡取馬,」她接著說,「馬一到,我們就能天天騎啦。你可以跟我合著用。親愛的埃麗諾,你想想看,在這丘陵草原上騎馬飛奔,該有多麼愜意啊!」

  她很不願意從這幸福的迷夢中驚醒,更不願意去領悟這樁事所包含的不幸現實。有好長時間,她拒不承認這些現實。再雇一個傭人,那花不了幾個錢,她相信母親決不會反對。傭人騎什麼馬都可以,隨時都可以到巴頓莊園去牽。至於馬廄,只要有個棚子就行。隨後埃麗諾大膽地表示,從一個自己並不瞭解、或者至少是最近才瞭解的男人那裡接受禮物,她懷疑是否恰當。這話可叫瑪麗安受不了啦。

  「你想錯了,埃麗諾,」她激動地說道,「你認為我不很瞭解威洛比。的確,我認識他時間不長,可是天下人除了你和媽媽之外,我最瞭解的就是他了。熟悉不熟悉,不取決於時間和機緣,而只取決於性情。對某些人來說,七年也達不到相互瞭解,而對另些人來說,七天就綽綽有餘了。我倘若接受的是我哥哥的馬,而不是威洛比的馬,我會覺得更不恰當,那才問心有愧呢。我對約翰很不瞭解,雖然我們在一起生活了許多年;但對威洛比,我早就有了定見。」

  埃麗諾覺得,最好別再觸及那個話題。她知道她妹妹的脾氣。在如此敏感的一個問題上與她針鋒相對,只會使她更加固執己見。於是,她便轉而設法激起她的母女之請,向她擺明:母親是很溺愛子女的,倘使她同意增加這份家產(這是很可能的),那一定會給她招來諸多不便。這麼一講,瑪麗安當即軟了下來。她答應不向母親提起送禮的事,以免惹得她好心好意地貿然應允。她還答應下次見到威洛比時告訴他,不能收他的禮物了。

  瑪麗安信守諾言,威洛比當天來訪時,埃麗諾聽她低聲向他表示:她很失望,不得不拒絕接受他的禮物。她同時申述了她之所以改變主意的緣由,說得他不好再作懇求。但是威洛比顯然十分關切,並且一本正經地做了表白,然後以同樣低微的聲音接著說道:「不過,瑪麗安,這馬雖然你現在不能使用,卻仍然歸你所有。我先保養著,直至你領走為止。等你離開巴頓去建立自己的家庭時,『麥布皇后』會來接你的。」

  這一席活都被達什伍德小姐無意中聽到了。她從威洛比的整個說話內容,從他說話時的那副神氣,從他直稱她妹妹的教名,當即發現他們兩人如此親密,如此直率,真可謂情投意合極了。從此刻起,她不再懷疑他們之間已經許定終身。唯一使她感到意外的是,他們兩人性情如此坦率,她(或他們的朋友)竟因此而受騙,以至於在無意中她才發現這一秘密。

  次日,瑪格麗特向她誘露了一些情況,這就使問題更加明朗。頭天晚上,威洛比和她們呆在一起,當時客廳裡只剩下瑪格麗特、威洛比和瑪麗安,於是瑪格麗特便趁機觀察了一香。隨後,當她和她大姐單獨呆在一起時,她擺出,副神氣十足的面孔,向她透個口風。

  「哎,埃麗諾,」她嚷道,「我想告訴你瑪麗安的一個秘密。我敢肯定,她不久就要嫁給威洛比先生,」

  「自從他們在高派教會丘地邂逅以來,」埃麗諾答道,「你幾乎天天都這麼說。我想他們認識還不到一個星期,你就一口咬定瑪麗安脖子上掛著他的相片,誰想那原來是伯祖父的微型畫像。」

  「不過,這次確實是另一碼事。我敢肯定,他們不久就要結婚,因為他有一綹瑪麗安的頭髮。」

  「當心點,瑪格麗特。那也許只是他伯祖父的頭髮。」

  「埃麗諾,那的確是瑪麗安的頭髮。我幾乎可以肯定,因為我親眼見他剪下來的。昨晚用過茶,你和媽媽都走出了房間,他們在竊竊私語,說起話來要多快有多快。威洛比像是在向瑪麗安央求什麼東西,隨即只見他拿起姐姐的剪刀,剪下她一長綹頭髮,因為她的頭髮都散落在背後。他把頭髮親了親,然後卷起來包在一張白紙裡,裝進他的皮夾。」

  瑪格麗特說得這麼有根有據,有鼻子有眼,埃麗諾不能再不相信啦。況且,她也不想再去懷疑,因為情況與她自己耳聞目睹的完全一致。

  瑪格麗特並非總是顯得十分機靈,有時難免引起姐姐的不快。一天晚上,詹甯斯太太在巴頓莊園硬逼著她說出誰是埃麗諾的意中人(長久以來,她一直對此興致勃勃),瑪格麗特瞅了瞅姐姐,然後回答說:「我不能說,是吧,埃麗諾?」

  不用說,這句話惹起一陣哄堂大笑,埃麗諾也試圖跟著笑,但這滋味是苦澀的。她知道瑪格麗特要說的是哪個人,她不能心安理得地容忍這個人的名字成為詹甯斯太太的永久笑柄。

  瑪麗安倒是真心實意地同情姐姐,不料卻好心幫了倒忙,只見她滿臉漲得通紅,悻悻然地對瑪格麗特說:

  「記住,不管你猜測是誰,你沒有權利說出去。」

  「我從來沒有猜測過,」瑪格麗特答道,「那是你親口告訴我的。」

  眾人一聽更樂了,非逼著瑪格麗特再透點口風不可。

  「啊!瑪格麗特小姐,統統說給我們聽聽吧,」詹甯斯太太說。「那位先生叫什麼名字呀?」

  「我不能說,太太。不過我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還知道他在哪兒。」

  「喲!我們也猜得出他在哪兒,當然是在諾蘭莊園啦。大概還是那個教區的副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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