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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不過,不要過甚其詞,」埃麗諾說,「你們兩人都不公道。巴頓莊園一家人對他十分器重,我自己每次見到他總要設法同他交談一陣。」

  「他能受到你的垂愛,」鹹洛比回答說,「當然是很體面的。但是別人對他的器重,卻實在是一種責備。誰會心甘情願地去接受米德爾頓夫人和詹甯斯太太一類女人的贊許呀?那簡直是一種恥辱,只能使人漠然置之。」

  「不過,也許像你和瑪麗安這種人的非議可以彌補米德爾頓夫人及其母親的敬重,如果說她們的贊許是責備,那你們的責備就是贊許啦;因為同你們的偏見不公相比較,她們還不是那麼沒有眼力。」

  「為了保護你的被保護人,你竟然變得無禮了。」,

  「我的被保護人(用你的話說),是個很有理智的人;而理智對我總是富有魅力的。是的,瑪麗安,即使他是個三四十歲的人。他見的世面多,出過國,讀過不少書,有個善於思考的頭腦。我發現他在許多問題上都能給我提供不少知識,他回答我的問題時,總是非常乾脆,顯示出良好的教養和性情。」

  「這就是說,」瑪麗安帶著輕蔑的口氣,大聲說道,「他告訴過你,東印度群島氣候炎熱,蚊子令人討厭啦。」

  「我不懷疑,假如我問到他這些問題的話,他會這麼告訴我的。然而遺憾的是,這都是些我早就知道的事。」

  「也許,」威洛比說,「他還可以扯得遠點,說起從印度回來的財主、莫赫爾金幣和東方轎子。」

  「我可以冒昧地說,他的見聞之廣是你的坦率所望塵莫及的。可你為什麼要討厭他?」「我沒有討厭他。相反,我認為他是個十分可敬的人。大家都稱讚他,可是沒入注意他。他有花不光的錢,用不完的時間,每年添置兩件新外套。」

  「除此之外,」瑪麗安高聲說道,「他既沒有天資和情趣,也沒有朝氣。他的思想缺乏光彩,他的心靈缺乏熱情,他的聲音刻板單調。」

  「你們一下子給他編派了那麼多缺欠,」埃麗諾回答說,「完全是憑著你們自己的想像。相形之下,我對他的稱讚就顯得索然無味了。我只能說他是個很有理智的人,受過良好的教育,見多識廣,舉止文雅,而且我認為他心地溫厚。」

  「達什伍德小姐,」威洛比大聲說道,「你對我太不客氣了。你是在設法說服我,讓我違心地接受你的看法。然而,這是不可能的。任憑你多麼善於花言巧語,你都會發現我是執著不變的。我之所以不喜歡布蘭登上校,有三個無可辯駁的理由:其一,我本來希望天晴,他偏要嚇唬我說有雨;其二,他對我的車幔吹毛求疵;其三,我怎麼說他也不肯買我的棕色牝馬。不過,如果我告訴你我認為他的品格在其他方面是無可指責的,從而能使你感到心滿意足的話,我願意應承。不過,這種應承肯定會給我帶來痛苦,作為對我的報答,你不能剝奪我可以一如既往地不喜歡他的權利。」

  第十一章

  達什伍德母女剛來德文郡的時候,萬萬沒有想到馬上會有這麼多約會,請帖接二連三,客人絡繹不絕,簡直沒有空閒幹點正經事。然而,情況就是如此。等瑪麗安徹底好了,約翰爵士事先制定的室內外娛樂計劃便一個個付諸實施了。這時,莊園裡開始舉行私人舞會了,人們還趁著十月天陣雨的間歇機會,經常舉行水上遊藝會。每逢這種聚會,威洛比勢必到場。當然,這些聚會搞得悠閒自如,恰好可以進一步密切他和達什伍德母女的關係,讓他有機會目睹一下瑪麗安的嫵媚多姿,表露一下他對她的傾慕之情,同時也想從她的言談舉止中,得到她也有情於自己的確鑿保證。

  埃麗諾對他們的相戀並不感到意外。她只希望他們不要搞得太露骨,曾有一兩次冒昧地建議瑪麗安還是克制點為好。瑪麗安討厭遮遮掩掩的,覺得縱情任性不會真正喪失體面,克制感情本身就不值得稱道。在她看來,這不僅沒有必要,而且是理智對陳腐錯誤觀念的可恥屈從。威洛比也有同感,他們的行為始終可以說明他們的觀點。

  只要威洛比在場,瑪麗安便目無他顧。他做的每件事都很正確,說的每句話都很高明。如果莊園裡的晚會最後以打牌結束,那麼他就會竭盡作弊之能事,寧肯犧牲自己和其他人也要給她湊一手好牌。如果當晚的主要活動是跳舞,那麼他們有一半時間是在一起跳。萬不得已給拆散一兩次,也要儘量挨在一起,兩人跟別人連一句話都不說。這種行為自然會讓眾人嗤笑不已,但是嗤笑並不能使他們感到難為情,也似乎並不惹得他們惱火。

  達什伍德太太完全體諒他們的心情,她只覺得心裡熱呼呼的,哪裡還顧得上阻止他們感情的過於外露。在她看來,這僅僅是熱情奔放的年輕人傾心相愛的必然表現。

  這是瑪麗安的幸福時刻。她把心獻給了威洛比。她從蘇塞克斯來到這裡時,還對諾蘭莊園滿懷深情,認為這種感情什麼時候也不會淡薄。可是如今,威洛比的到來給她現在的家帶來了魅力,她對諾蘭莊園的一片深情就有可能淡薄下去。

  埃麗諾倒不感到這麼幸福。她的心裡並不那麼安寧,對於各項娛樂並不那麼真心歡喜,因為這些娛樂既不能為她提供一個夥伴,藉以代替她撇在諾蘭莊園的那個人,又不能開導她減少對諾蘭莊園的思戀哀惜之情。無論米德爾頓夫人還是詹甯斯太太,都不能為她提供她所留戀的那種談話,儘管後者是個喋喋不休的健談家,並且從一開始就很優待她,使她得以較多地聆聽她的談論。她已經早把自己的履歷向埃麗諾反復講了三四遍。埃麗諾只要沒有白長這麼大,記性還可以的話,她或許早在她們剛認識時,就瞭解到詹甯斯先生最後一場病的詳細情況,以及他臨終前幾分鐘對他太太說了些什麼話。如果說米德爾頓夫人比她母親令人合意些,那只是在於她比較少言寡語。

  埃麗諾不用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她之所以少言寡語,只是因為她性情穩靜,和理智毫無關係。她對她丈夫、母親和別人一樣,都是這副樣子,因此不能企望她會親密一些。她除了重複前一天說過的話之外,別無他言。她的漠然寡趣是無可改變的,因為即使她的心情也總是一成不變的。對於丈夫安排的各種聚會,只要一切都辦得體面氣派,兩個大孩子又能跟著她,她也並不表示反對。但是,她似乎從來不顯得比坐在家裡快樂些。她雖然也出席,但從不介入眾人的交談,因而不能給別人增添樂趣,有時只有當她關照那些調皮搗蛋的孩子時,才知道她在場。

  埃麗諾覺得,在她新結識的人裡,唯有布蘭登上校堪稱具有一定的才幹,能激起友誼的興致,帶來交往的樂趣。威洛比可就談不上啦。儘管她愛慕他,敬重他,甚至姐妹般地敬重他,可他畢竟處在熱戀之中,只知道向瑪麗安獻殷勤。也許,他若是少獻點殷勤,倒會更討眾人喜歡些。布蘭登上校很是不幸,他本想傾心于瑪麗安,瑪麗安對他卻無情意,冷若冰霜。不過,通過與埃麗諾進行交談,他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埃麗諾越來越同情上校,因為她有理由猜想,他已經感到了失戀的痛苦。這種猜想是一天晚上在巴頓莊園聽他無意中漏出一句話而引起來的。當時,別人都在跳舞,他倆經過彼此同意,一道坐了下來。上校兩眼凝視著瑪麗安,沉默了幾分鐘之後,淡然微笑著說:「據我瞭解,你妹妹不贊成第二次愛情。」

  「是的,」埃麗諾應道,「她的想法十分羅曼蒂克。」

  「依我看,更確切地說,她認為不可能存在第二次愛情。」

  「我看她是這樣認為的。但是,我不曉得她怎麼能這樣想,這豈不有損于她自己父親的人格,因為他就有過兩個妻子。不過,再過幾年,她就會根據自己的常識和觀察,把看法變得合情合理一些。到那時候,她的觀點在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看來,都會比現在更容易解釋,更容易辯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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