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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落入大海的魔掌(7)


  但是奇跡發生了。儘管有上述種種小摩擦,但是都沒有發展成「遠征熱病」,大家都盡力去相互理解對方的行為,在這裡,聖地亞哥的和平主義哲學讓大家都獲益匪淺。尤利和喬治不得不敬佩起諾曼和卡洛來,因為他們的積極努力改善了我們大家的生活條件。諾曼和卡洛也改變了對尤利和喬治的看法,因為他倆的任務最為艱巨,而且他們樂於助人,只要別人提出要求,或是別人有需求,他們一定會伸出援手。

  聖地亞哥是我們的外交家,也是我們的心理學家,幫尤利醫生撫平了心靈的創傷。我們的醫生尤利勤懇負責,而且從不言倦。大家都喜歡阿布杜拉的機智和好學,以及他對異國文化的快速適應能力。阿布杜拉也喜歡我們每一個人,因為他親身體會到自己是這個大家庭的一員,儘管除他外我們都是白人。他會央求尤利用藥讓他也像其他人一樣長鬍子,卻不明白梳洗整潔的尤利為何每天早晨都要坐在船尾刮鬍子,而其他人都開始蓄起紅須黑胡。既然臉上不能長鬍子,阿布杜拉就開始留頭髮。他不再剃頭了,以前他的頭皮一直又黑又亮,猶如漆皮。後來,他長出一頭密密的卷髮,他把那支木匠筆往頭髮裡一插,就像是戴了個紅髮夾。

  喬治有一些怪癖。他白天很容易入睡,可到了晚上,不抱著枕頭聽著音樂就睡不著。為此,他帶了一個錄音機和幾盤心愛的流行音樂磁帶。我們睡得離他遠的人倒不會受那音樂的干擾,因為紙莎草船和纜繩的聲音能蓋過它,可是聖地亞哥就不得不同喬治一起吃尤利給的安眠藥了。錄音機日夜不停地播著喬治的流行音樂。可有一天,錄音機不見了。半分鐘前我還見到它在船橋上,在阿布杜拉的腳邊。阿布杜拉背對著錄音機,正在操舵。當時諾曼有半個身子吊在舷外,在綁一支槳。

  我和卡洛、聖地亞哥忙著跑前跑後轉移船尾的貨物,尤利和喬治在船艙另一邊忙活著。樂聲突然停止了。過了一兩分鐘,尤利從船貨上爬過來開錄音機。錄音機卻不見了。喬治到處都搜了一遍,船尾,船頭,褥子下面,船艙頂上,哪兒都沒有,永遠不見了。是誰幹的?這位非洲柔道冠軍怒氣衝天,像只發怒的大猩猩。是誰?誰把他的錄音機丟到海裡去了?這下他的這次航行算是結束了,完蛋了:沒有錄音機他怎麼睡得著啊!誰?是誰?誰幹的?他的喊聲震耳欲聾。沒法睡覺了!小薩菲爬到桅頂,逃得遠遠的,她可不要因此挨駡。

  可能是阿布杜拉把錄音機踢下海去的,可是他也酷愛音樂,大概幹不出來。諾曼構不著它,尤利一直在喬治旁邊沒離開,那只能是我們三個在船尾來回走動的其中一個了。只有卡洛還在若無其事地繼續搬東西。一定是卡洛!我心裡確定無疑了。他一定還對喬治懷恨在心,於是就幹出這種事來。荒唐!這一點都不像卡洛。現在我們全都是坐在火藥桶上,一觸即發。

  「喬治,」我說,「你現在做事已經井井有條了,可你怎麼會把錄音機放得離你那麼遠,讓它掉到海裡去呢?」

  「可能離舷邊不遠,」喬治說,「可它頂多會掉在船上,也不會掉到海裡去啊。」

  我內心同意這話,可我得救一救卡洛。

  「如果它掉在右舷角落裡,」我堅定地說,「有人在右舷走過時碰了它一下,它就可能掉進海去了。」

  喬治又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搜了一遍,然後一頭鑽進睡袋,立即睡得死死的。我們也不把他吵醒,他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直到卡洛歡快地吹起口哨,告訴大家開飯時間已到,他為大家準備了可口的早餐,是火腿煎蛋。飯菜如此好吃,誰還能同卡洛生氣?後來再也沒人提起過錄音機。直到我們登陸上岸後,有一天聖地亞哥把手擱在喬治的肩膀上,他才平靜地對喬治說:

  「喬治,那台錄音機,我得賠你多少錢?」

  我們都大吃一驚。喬治慢慢地轉過身,轉得慢極了,面對著滿臉微笑的墨西哥小個子。

  然後,他自己咧嘴說道:

  「什麼錄音機?」

  這事才算結束了。

  「你怎麼敢冒這麼大的風險?」我們後來問聖地亞哥。他坦言當初把收音機扔進海裡時,自己也沒有把握到底做得對不對,但是他深信:若讓它繼續一遍遍地播放下去,准有人要發瘋,用它來砸它主人的頭的。

  時間一週一周地過去了。我們七個人天天擠在船艙裡,好像參加一個不散的筵席。「太陽」號繼續前行,可水天的景象從未變過,似乎一直都在循環。從六月四日到九日,海浪很高,但並不猛烈。微風拂面,弄得好些人昏昏欲睡。紙莎草船也不咆哮做聲了,發出貓曬太陽時候的咕嚕聲。諾曼說他有些擔心,因為我們正在緩慢地朝西南方向漂去,要是再不起風,我們就有可能被捲入那來自毛裡塔尼亞和塞內加爾沿岸的渦流。

  【①毛裡塔尼亞:全名毛裡塔尼亞伊斯蘭共和國,是西非國家之一。與阿爾及利亞、西撒哈拉、馬利、塞內加爾接壤。】

  我們已經進入穿越大西洋的航道,所以隨時可以見到客輪和貨輪,或近或遠。六月六日夜間,有一艘遠洋巨輪,燈火通明,直朝我們開來。它的船頭正對著我們,船橋的官員們很可能看不見我們桅頂的小煤油燈。所以,我們趕忙用手電筒光示意。風力很小,單靠舵槳,恐怕很難躲開了。那艘巨輪轟隆隆地開過來,燈光眩目,就要靠上我們了,突然向左一拐,機輪也關閉了。船橋有人發出信號燈,生氣地指責我們,可是信號燈閃得太快,我們剛看清一個「請」字,那艘巨輪就由於自身的推動力,從我們旁邊幾百英呎的地方悄悄地滑行開了。它的螺旋槳再次轉動起來,於是這個鋼鐵巨物轟隆隆地朝著歐洲的方向開走了。

  第二天,海風仍是有氣無力。這片海面清澈的水面上漂得到處都是黑色的瀝青塊,似乎無窮無盡。三天后,我們醒來發現周圍的海水已經污穢不堪,我們都不敢把牙刷放進水裡了。阿布杜拉要進行洗禮,我們不得不額外給了他一份淡水。大西洋從蔚藍變成了灰綠色,而且十分渾濁,整個洋面都被油塊蒙住了,油塊小的細如針尖,大的有三明治大小,中間還夾雜著塑料瓶。我們就像是到了肮髒的城市港口。

  我當年乘坐「康提基」號木筏在太平洋上漂流一百零一天,從沒見過眼前的景象。我們都清楚地認識到,人類的確在污染海洋,破壞自己賴以生存的水源,我們星球的過濾網。眼前的景象毫無疑問地說明了這對我們自己和子孫後代的威脅有多可怕。船主們、廠主們和官方人士,也許在普通海輪上見過海浪在身邊飛馳而過,可他們不用像我們一樣,幾周以來都得用海水來刷牙洗臉。我們一定要向每個願意聆聽的人大聲呼籲。東西兩個陣營為了社會形式爭論不休,卻讓我們共同的動脈——海洋成為滿是油污廢水的下水道,這對大家有什麼好處?難道我們還停留在中世紀,以為海洋是無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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