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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落入大海的魔掌(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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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杜拉是個狂熱的伊斯蘭教徒,當然支持阿拉伯人。諾曼是猶太人。喬治是埃及人。他們的同胞們此刻正在蘇伊士運河兩岸對射,而他們卻緊挨著躺在同一個柳條艙裡,在大西洋上漂著。阿布杜拉還同樣熱中于講越南戰爭。他完全不能明白為什麼尤利和諾曼同為白種人,代表的兩個國家卻互相仇視,同時又想維持和平,因此就幫助越南的黃種人自相殘殺。他想要尤利和諾曼一起解釋這件怪事。看來,船上有足夠的火藥引爆一場大戰。我們的紙莎草船就好像滿載著汽油,雖說是從心理角度而言的汽油,但是在狹窄的船艙裡互相摩擦產生的熱,也只有無盡的海浪能撲得滅。 任何一次遠征,如果人們不得不近距離地相處好幾個星期,那麼,潛在的最大危險就是一種可稱之為「遠征熱病」的精神狀態。人們如果產生了這種心理狀態,甚至最隨和的人也會變得急躁易怒,大發雷霆,完全不可救藥。因為,他對人的理解能力會退化,最後只看見同伴的過失,對同伴的好處則視而不見。因而,帶隊的首要任務,就是要隨時警惕這種威脅。早在出航之前,我們這夥人就已經牢牢記住了這一點。 因此,出航第三天,我聽到性格隨和的卡洛突然用意大利語向喬治咆哮著,說他也許能當一個柔道冠軍,但他實在又髒又亂,得有個保姆跟著才行,我也就一點也不驚奇了。喬治馬上反唇相譏。不過,兩人猛烈地吵了幾句後,就各自閉嘴了,又只剩下紙莎草吱吱嘎嘎的聲音了。第二天,這兩人又吵了起來。最後,卡洛跑去拽緊一根桅索,而喬治生氣地扔下他的釣魚竿,示威似地上床睡覺去了。卡洛在船橋上告訴我,那位花花公子喬治實在讓他心煩。 卡洛十二歲的時候就開始工作了,要扛沉重的米袋。他沒受過什麼教育,全憑自己的雙手取得成功。可是這開羅來的富家公子哥兒,就像被寵壞的毛小子,什麼也不幹,只會亂丟東西,還指望別人替他收拾。我答應跟喬治談一下,並且,我和卡洛都一致同意:喬治還不大懂得在遠航中齊心協力的團隊精神;對他來說,這無非是一場新的遊戲,一場耐力和體力的考驗而已。不過,我也告訴卡洛,他也得理解喬治,他一直都生活在這樣一個家庭,從小到大都已經習慣把東西隨處亂丟,想都不曾去想,因為他家的僕人或是他的妻子、母親都會幫他收拾好的。卡洛在生活這所大學堂裡學到了不少東西,可喬治沒學過,我們得教給他。 不一會兒,喬治也到船橋上來找我。他悶悶不樂,因為自己回話時對卡洛粗魯了,但是他說這麼做是因為卡洛老干預他的私事。我向他解釋說,這船上現在根本沒有地方幹「私事」,除非你在自己的箱子裡幹,誰也沒有義務要替別人收拾東西,誰也都沒有權利亂丟東西。我們船上人人平等,沒有人要幫別人收拾,必須自己動手。喬治認真聽著。 過了不久,喬治的釣具、錄音機和髒衣服全都從甲板和艙頂拿走了。卡洛和喬治居然一起拽起了一根纜繩。 又一次爭吵,是在船上一切就緒,我們開始輪值幫廚時發生的。卡洛自願每天做飯,這種慷慨大方的姿態贏得了很高的威望和大家的歡迎。我們其餘人則輪流做勤務,一天清洗一次廚房、瓦罐和平底鍋。輪班的名單就用粉筆寫在船橋的黑板上,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阿布杜拉不識字,他也沒有意識到已有兩人在他之前已經輪流過了。所以,聖地亞哥指著髒罐子和刷子給他看時,阿布杜拉頭疼起來,一下倒在床上,發起牢騷來: 「我明白了。你是白人,聖地亞哥,而我是黑人。所以你要我當傭人來伺候你們大家。」 聖地亞哥是個和平使徒,阿布杜拉的這句話比用尖刀刺他還要讓他難過。他也憤怒了。 「阿布杜拉,你居然對我說這種話!」他憤怒地叫道,「而我卻為了黑人的平等奮鬥了六年。這次出航對我而言最大的意義就在於……」 阿布杜拉沒聽完就用睡袋蒙住了自己的頭。當他再次探出頭來時,恰好瞥見我拿著一堆髒罐子,搖搖晃晃走到船尾。他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我只是和你調換一天。」我解釋道。 第二天,就見阿布杜拉高興地站在船尾,哼唱節奏感很強的非洲歌曲,手裡刷著平底鍋。 過了一天,又有一件事驚動了我們。喬治私底下來找我,想要此後一個人承擔刷洗廚房的工作。這是一件乏味的工作,卻還要輪換,而其他人還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完成。 這就是喬治,不錯,正是喬治,以後就一直負責廚房的雜務,而「太陽」號上的廚房從此也乾淨到了極點,大家也不用為洗鍋的事情費心了。 後來有一段時間,諾曼和卡洛對於尤利和喬治總有些對立情緒,覺得尤利和喬治非要別人下命令才知道幹活,而他們自己從早到晚除了自己的職責還到處找活兒幹。他們對阿布杜拉缺乏積極主動性倒還能理解,但這兩位都受過高等教育,不應該光等著別人下命令啊。同時,尤利、喬治和阿布杜拉也對諾曼和卡洛感到惱火,覺得他們兩人的軍隊作風太過火了,他們動不動就下命令,而不能像朋友那樣平心靜氣地講話。 他們根本不懂得如何放鬆下來享受生命。而且,聖地亞哥很會躲躲閃閃,每當要搬重物時,他先是彎腰動手來搬,然後招呼其他人來幫忙,等別人一來,他就直起身來,笑眯眯地指揮著肌肉發達的喬治、尤利和阿布杜拉搬運。諾曼和卡洛因為我這個領隊從來不把躺在睡袋裡午睡的人叫起來幫忙,任由願意主動幹活的他們忙著,也覺得心裡不平衡。而另外三個人覺得我應該管教一下那些老下命令的人,讓他們說話的時候友好一些。這又不是軍艦,也不是阿爾卑斯登山隊:我們七個都是同伴,互相平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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