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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航行前的準備(8)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先把他們兩人接來再說。我關掉了電風扇,伴著遠處總統府的軍號入睡了。周日到了。我去見了那位開飛機的傳教士。他有得是汽油。週一一大早,他就跟我一起坐上他的小飛機,飛過政府辦公樓的屋頂,穿過熱帶草原、沙漠和浮島。我們在博爾村外著陸,激起一片浪花。我們帶上了那份有二十四頁的合同,還有一個空皮箱。文件上只有我們自己的簽名,我們心裡直打鼓。行政長官和蘇丹都被厚厚的合同給唬住了,他們把奧瑪和穆薩從圍觀的人群中叫了出來。

  就在當天晚上,兩位心驚膽戰的布杜馬人和我們一起坐上了小飛機。飛機掠過茅草屋頂,再次從湖面上起飛。湖岸上黑壓壓的全是他們的親屬和朋友。蘇丹和行政長官站在前面,注視著這兩位同胞,他們即將成為勇敢的冒險家。而飛機上的兩人則像禿鷹一樣盯著下方這塊生養他們的土地。他們面無表情,胳膊上是一道道作為奴隸標誌的燙傷印。他們曾經忍受烙鐵灼燒的痛苦而毫無怨言。他們倆這次可是要出遠門,但除了身上破舊的衣服和自製的涼鞋以外,什麼也沒帶。我們本來預備給他們裝行李的箱子仍然空著。他們都是一無所有的人。

  到了拉密堡,見到重獲自由的阿布杜拉,他們三人高興地擁抱在一起。我在市場上給奧瑪添置了一身行頭,從頭到腳都是淺藍色的,而穆薩則一身黃色。穿著嶄新的袍子,他們同我們一起去了警察局,無比興奮地注視著他們新護照上的照片。

  「你們叫什麼名字?」一位好心的警察問道。

  「奧瑪·姆布魯。」

  「穆薩·布魯米。」

  「多大年紀?」警察又問道。

  沒人說話。

  「奧瑪是什麼時候生的?」

  「他比穆薩大四歲。」

  「一九二七年,一九二八年,還是一九二九年?」

  「我想差不多吧。」奧瑪膽怯地說。

  於是,警察寫道:「生於一九二九年。」

  「穆薩呢?」

  「一九二九。」穆薩迅速回答道。

  「這不可能,你比他大四歲。」警察說道。

  「是的,但我們都是在一九二九年出生的。」穆薩回答道。

  於是警察也為穆薩寫上了「生於一九二九」。

  護照上還得簽字。奧瑪很遺憾地說他只能用阿拉伯文簽字。他拿起筆,坐了下來,在紙的上方幽雅地畫了幾道弧,於是把筆交還給警察,讓他代為簽名。穆薩也讓警察代簽。但是,要有勞動合同才能把護照辦好,於是我們又去了天主教醫院為他們辦醫療證明。修女讓穆薩把衣服脫到腰部,而穆薩卻天真無邪地把長袍一直拉到肚臍上。在給奧瑪做X光的時候,熒光幕上卻見不到他的身軀,修女於是滿腹疑惑地把燈打開,卻發現他爬到了X光機的頂部,腦袋和雙腳下垂地掛在上面。

  這一幕真讓人忍俊不禁。蘇丹要求有天花接種證明書,於是又給兩人注射了疫苗,但證明書暫時拿不到,因為醫院的表格用完了。於是我們和阿布杜拉又去了一趟打印社,但打印社非得在醫院還清他們的舊賬之後才願意打印新的表格。在蘇丹航空公司,職員從抽屜裡發現了三張舊的天花表格,就在填寫表格的時候,一名法國醫生進來了。他拿著奧瑪的X光照片,上面顯示出奧瑪的肝上長了一大塊東西。結實的奧瑪其實病得不輕,絕對不能再長途跋涉。但如果沒有這位兄弟同行,穆薩也不願意去,因為兄弟倆中只有奧瑪懂阿拉伯語。紙莎草計劃又要完蛋。

  該怎麼辦呢?我們去找法國主治醫生,他是一位慈祥的上校軍醫。

  「原來是你呀!」

  這次重逢讓我們兩人又驚又喜。上次見面時,他還在大溪地當軍醫。我們一起想到了一個解決辦法。如果讓奧瑪回博爾村,他就得不到任何醫治。所以,我保證給他在開羅找一名大夫看病,並按醫囑給他打針吃藥,負責把他治好。

  蘇丹航空公司的航班終於起飛了,奧瑪和穆薩在最後一分鐘才被人推上了飛機,因為他們給自己找來了黃色和藍色的眼鏡來搭配各自的衣服,結果卻什麼都看不清了。阿布杜拉把頭伸進機艙,看到了裡面的裝置,興奮地大叫起來。而其他兩位則對機艙驚歎不已,這比博爾村蘇丹的房子還要大。我們很快飛上了雲端,阿布杜拉和奧瑪仔細研究著安全帶和活動座位的結構原理,而穆薩則拿出了一張黃色的手帕,安詳地擦拭著他的光頭和拖鞋。空姐端來了糖果盤,他們每人都抓了一大把,一直拿在手上。看見其他人把糖果皮扔在煙灰缸裡,他們又把自己的糖果全部塞進了煙灰缸。然後,在接下來的旅程中,他們把時間都花在了如何將糖果從狹窄的煙灰缸口裡取出來。午餐時,奧瑪在他的水果色拉上加了黃油,我不禁為他的肝臟擔心起來。我們很快就飛越了蘇丹貧瘠乾旱的邊境,在下午晚些時候降落在蘇丹首都喀土木。

  現在他們三個可真有點管不住自己了。在博爾村沒有人見過兩層高的房子,而在喀土木到處都是樓房。當阿布杜拉見到一座四層高的樓房時,他簡直欣喜若狂。在這座熱鬧的阿拉伯城市裡,一分鐘不看著他們恐怕就會出麻煩。但我們必須在這裡過一夜。如果我帶著他們去一家現代化的大賓館,肯定會顯得格格不入,所以我決定帶他們去一家位於阿拉伯貧民區的小型四流客棧。這是一棟破舊的老房子,服務台和房間位於三層,而廚房和餐廳則是在屋頂上。三個人頓時驚呆了,認為自己置身于瓊樓玉宇。奧瑪和穆薩兩兄弟就像不會上樓梯似的,他們異常小心地抬起雙腳,就好像是在攀登崎嶇的山崖。我這才意識到這確實是他們第一次上樓梯。

  在博爾村和他們的浮島上,所有的小屋都只有一層,地面也全都是土制的。客棧的房間全都朝裡,沒有窗戶,只有裸露的電燈泡從天花板上垂下來,下面則擺著一排鐵床。兩兄弟從未看見過床,阿布杜拉向他們解釋說這是用來睡覺的,於是兩兄弟立刻趴倒在地,爬到床底下,想試試感覺。只見他們翻過身來,展開四肢,直直地躺著,鼻子都頂到了床底的彈簧。阿布杜拉笑彎了腰,卻憋著不敢出聲,招手讓他們出來,免得嚇壞了女店主。女店主掀開床墊,吃驚地朝床下張望,以為他們在找什麼東西。上了屋頂,我們被安排在一張小桌子旁,每個人身前都放著一把叉子和一個盤子,盤子上面已經裝好了大塊的肉、西紅柿、馬鈴薯、韭蔥和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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