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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由天堂出發的進步之路(1)


  一九四七年,我們乘著康提基號航行。海水十分清澈,我們用雙手舀取海水,與浮游生物進行親密接觸,甚至和遙遠的天體也相當親密,因為除了太陽和月亮,它們是我們在海平面上唯一的朋友。

  一九六九年,我們搭乘輕木筏,準備二度面對海洋世界。我向同伴保證,未來幾個月最大的生活樂趣,就是和海洋世界雙目相對,看到海水令人驚奇的純淨。我們漂流了八千公里,搭乘輕木筏穿過太平洋,完全沒有看到污染的痕跡。不管還有多少人與我們一起生活在這個星球上,我們此行也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第二次航行是二十年後的事,我們嘗試乘坐一艘用紙草(papyrus)編制成的非洲式草船橫渡大西洋。第一天早上正要遠離北非時,我們發現船隻航行在一片發亮的石油和大塊瀝青油污上。我們的「太陽號」載著七名來自七個國家的夥伴,其中阿布杜拉是北非的回教徒,因為油污的關係,他奉著真神阿拉的聖名而不敢洗臉。駛離那片油污後,我告訴其他人,我們剛經過一艘油輪的航道,它在進港前要清洗油槽。但是讓我們驚訝的是,駛離非洲之後,不管海水多麼清澈,幾乎每天我們都會碰到結成硬塊的瀝青,大小不一,小的有如米粒,大的則像馬鈴薯。

  我們掛著聯合國的旗幟航行,船上人員有不同的膚色、宗教信仰和政治素養,然而,即使在壓力之下,處於局促的空間裡,大家也能和平共處。我們因為發現油污和漂浮的塑料瓶而大感震驚,我立刻發出無線電報,向聯合國秘書長報告我們的觀察:這世界的海洋正受到污染。

  途中,捆綁一束束紙草的繩子因為擦撞而松掉了,抵達西印度群島的巴貝多港(Barbados)時,右舷有半數以上的蘆葦已經散掉,我們只好放棄只剩半個船身的「太陽號」,試著再製造一艘更好的草船。

  一九七〇年,我們駕駛第二艘紙草船「太陽二號」(Ra II) ,掛著聯合國的旗幟,同樣的八名船員,再度出發。這回聯合國秘書長宇譚要求我們,記錄每天所見到的一切,並搜集一些樣本。來自摩洛哥的瑪達尼專責這件事,他配了一具沉水式魚網和一本航海日誌,開始採集油污與大大小小的瀝青球。「太陽二號」從摩洛哥到巴貝多穿越大西洋最寬的水域。我們在五十七天的航行中,有四十三天採集到油污。

  「太陽二號」采到的樣本將送交聯合國駐挪威代表處,由專家加以檢視。結果發現,油污既不是海床滲出來的原油,也不是單一油輪觸礁洩漏出來的,而是來自當前世上最大的超級大油輪船隊。

  後來我們的航海報告出版,成為聯合國秘書長在世界海洋聯盟於斯德哥爾摩召開的第一次海洋法會議的個人報告。有好多年,我對人類未來的關懷程度遠超過對人類過去歷史的關切。當時,專業的海洋學家組成研究船隊,被派遣到大西洋中部水域進行調查,回來後的報告都指出,海洋受污染的程度比我們所看到的還嚴重,這迫使我急於到全球各地旅行,把看到的現象及隱含的意義向各國政府與科學研究機構說明。

  地球上的海洋只有一個,不能因為國界而被分割,連海底也一樣。不過,海底的岩床一直在原地,而有生命的海洋卻非如此,這是我們親身的體驗。站在這艘航行在摩洛哥境內海域的蘆葦船上,幾星期之後就可以到達巴貝多境內,在海上漂流的速度顯然比污染的速度快,但所有的油污會跟隨在船尾。某個季節在非洲的海水,下一季可能就會流到美洲。懸掛紅白相間的秘魯國旗時,可以搭乘蘆葦船在秘魯境內航行,但是到了玻裡尼西亞東部海域時,雖然海水還是一樣,卻必須改掛法國的三色旗。但全世界的海洋只有一個,四處攪拌混合,讓生命的湯汁發酵。在古老的歲月中,當第一個蛋白質和DNA被同時創造出來組成生命時,海洋甚至比現在更清澈。

  在任何政府響應之前,首先有反應的就是油輪船隊的擁有者。把油污傾倒在海域是被禁止的。航運業在海上十分活躍,不願意碰觸禁令,但是油污卻讓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到。散佈在海上的油輪排放出來的油污,若和全世界城市與各大陸的農地經常流出的污染物相比,只不過是一小滴而已。當代的河流都會夾帶一些由排水系統或噴灑農藥的農地滲出來的污染物。DDT和各種氯化碳氫化合物,存在于悠游於北極海的鯨魚身上。不管我們建造的煙囪有多高,鋪設到海底的排水管有多長,我們總想讓不可分解的污染物離我們遠遠的。沒有什麼東西會被吹散到地球覆蓋的大氣層之外,或者漂流到這顆星球的地平線外。

  海洋似乎沒有盡頭,但對駕駛小船航行的航海家和航天員而言,則是個例外。對他們來說,海洋不過像個懷抱各大陸的湖泊,湖泊中央與四周有陸地,而且像橘子的外皮一樣,看起來沒有盡頭——不管從哪裡算起,開頭也是結尾。

  根據沉積在海底古老岩床的細菌和微生物來推算,海洋大約已經有四十億年歷史。長久以來,海洋一直是地球的淨化器。包括屍體、排泄物和腐敗植物等數不清的污染物,經由河流或夾帶淤泥的海岸,全都流進同一個、也是僅有的一個海洋。從所謂史前的海怪到鯨魚、魚類和浮游生物,全都在海洋裡死亡和分解,如果無法將這些屍體分解、再生,變成新生命與年輕的小生命,這些死亡的生物就足以把所有海水擠壓出去。所有來自陸地和空氣中重要的染色體,流進海洋中分解並重塑,純淨的水分則被蒸發到空中變成雲。自然的時鐘運行是如此順暢,為了海洋生命億萬年的衛生,海洋會透過雲層和重力作用,把潔淨的水送回陸地上,再把所有的髒汙從山丘一路沖刷到海裡,加以分解和轉化。自然時鐘的建立,是一種永恆不斷的運轉,永遠都會發揮作用,如果現代人把製造的染色體包裹起來,儲存在實驗室裡,而非放入海中,大自然的時鐘依舊會運用海洋,永遠發揮淨化器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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