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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尋找出路(3)


  接著,仿佛突然受到暴風雨襲擊似的,艾歐恩揮動手臂,高聲下達命令。其他人從橫樑上跳了起來,跟著高聲呼喊,大吼大叫。石錨被收回到船舷上,巨大的帆在喧嘩聲中揚起。整艘船似乎有傾覆之虞,船上所有人都進入瘋狂狀態,即使老謀深算的威利,也開始瘋狂地叫喊和下達命令。

  就像鳥兒展翅一般,我們立刻破浪前進。這艘玻裡尼西亞帆船及時被風推動,船帆飽漲,原住民興奮得展顏歡笑,狂野地叫著。他們的祖先以前就是過著這樣的生活。這個慵懶昏沉的現代部落居民開始興奮了,在歡呼和欣喜之余,艾歐恩卻仍舊坐著,彎腰搖櫓,露齒而笑,不修邊幅的臉龐毛髮叢生,展露出生命的歡愉。然而,這一切很快就過去了,兩位叢林居民開始露出疲態,這趟要人命的航行也正式進入極為險惡的狀態。

  我們不再有法圖希瓦島的庇蔭。當那高聳的小島遊移到我們的船尾之後,海浪的波谷愈來愈深,開闊的洋流愈升愈高。法圖希瓦在浪花滔天的大海中,蜷縮得像小岩石。一有浪花升起,撲向這艘沒有遮掩的船隻,我們隨即被頂到浪頭上,被無情的海水濕透全身。鹹鹹的海水打在我們臉上,由於咸水和烈日,我們視線模糊。沒有多久,這一葉扁舟被頂到浪頭,高得可以看清海浪波谷中青綠明澈的海水,緊跟著而來的,則是另一道發出嘶聲的白色浪花。

  接著我們又從浪頭掉了下來,害怕地仰望上方翻滾的海水。這種海水的狂野,足以打翻一艘比我們大很多的船隻。後來我們才知道,就在當時,雙桅帆船提列歐拉號就離我們不遠,正朝著北方航行。布蘭德船長後來報告當時的情形——海面搖擺不定,他的整個船身幾乎快被海浪拍碎,不但艙門爆裂,船底的貨艙也被摧毀。海上波濤洶湧,恣意將整艘大帆船玩弄於波浪之間,而我們那艘小小的救生艇,當時反而能在每個波浪間有韻律地擺動著。靠著那張大帆,我們得以在浪頭上飛舞,又能暈眩地奔馳在深沉的海面上。

  §惡浪中的扁舟

  艾歐恩負責掌舵,他的表現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因為他一直屈膝蹲坐,面露微笑。他留意每一個撲過來足以帶來威脅的卷浪,然後避開。如果海浪迎面沖來,具破壞性的浪花打上船身,他就表現出幾近兇暴的毅力,緊握著手中的櫓。即使海水打到他臉上,刺痛他的眼睛,他還是緊抓著櫓,留意海浪的變化。真是個了不起的船長!

  兩個比較年輕的傢伙,很快就因海水而縮成一團,倒臥在船底,其他人則語帶諷刺地對他們咆哮,嘲笑這兩名同伴。海水沖過船舷,裡芙用香蕉葉包裹的傷口長時間浸在海水裡,她的臉色看起來十分駭人,腿腫得很厲害,紅腫的肌肉從傷口迸裂開來。日正當中時,她暈了過去,只能倚著我們的背包有氣無力地躺著,每次海水襲來,我只能緊緊擁抱著她。

  有好幾次,這艘船幾乎被湧來的海水填滿,船似乎就快沉了,但是,船身很快又浮起來。船員們死命舀著海水,水中漂著數不清的香蕉葉。那種刺激感足以讓人瘋狂,幾乎無法喘息片刻。在可以平穩航行之前,我們有時被升高到浪花的頂點,但隨後又被巨大的浪花撲打下來;有時在高高的浪頭上瘋狂競速,俯瞰海流中的波谷。那艱難的情勢,使得船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水柱從四面八方撲來,幾乎令我們翻倒。在這個時刻,我再度想放棄所有的希望。我也開始擔心裡芙,她靠著我的腿,雙眼緊閉,即使傾瀉而入的海水打到我們身上,她也沒有半點反應。

  我是個很認命的旱鴨子,但也開始從海洋中學到了一些東西。這是我第二次在開闊的海面上體驗搭小船的感覺(第一次是坐提歐帝的獨木舟)。我再次思索,為什麼古代的造船者不再製造可以漂浮的木船,而改用蘆葦和船板組合且會浸水的草船。在這艘救生筏上,就像在一艘獨木舟中,想努力保住性命,就要不時舀水。我不斷期盼大自然背後有一股無形的力量響應我,給予我所渴望的救援和悲憫。利用薄薄的板子製作一艘船是何其愚蠢的事,它就好像兇猛大海上一隻微小的容器。在這樣的海浪中,草船顯然比較安全。但是,人們很久以前就改變了船舶工程學,比較偏好速度,而不是安全。

  我們的速度令人屏息,簡直是以性命為賭注。有好一陣子,我們在四面八方望去都看不到陸地,甚至被頂到最高的浪頭上時,也是如此。法圖希瓦島消失了!但艾歐恩依舊自信滿滿地掌著舵,仿佛有羅盤可供他參考。

  我們已經不止一次進入那格外兇暴的海域,對周遭海浪的高度印象深刻。不過,在這樣一艘小船上,不管從任何海面觀察海浪,都高聳得令人害怕。後來,聽說那艘適合大海航行的商用帆船提列歐拉號,在同一天同一個海域上所遇到的麻煩時,才明白我們這艘船正因為太小,才能漂浮在海面上。在兩個海浪之間,只有這樣的小船才有生存空間;如果船身再長一點,就可能跨在兩個海浪之上,船舷或船尾可能會被四周那些海浪的波壁折斷。而不懂航海的人會誤解,以為在海面的船隻愈小就愈危險。

  我不記得經過了幾個小時,後來所回想起的感覺,只有每次冰冷而狂暴的豪雨之後,太陽讓我們雙眼發昏,有種像火花灼燒皮膚的刺痛感。我們前方那些古銅色的背脊,在這次旅行中已經曬黑,鹽分散佈在我們身上,再加上太陽照耀在閃爍海面上所反射的光芒,使我們的皮膚開始起水泡。只有飄散的頭髮唯一可以遮陽,使我們免於曝曬。我還記得,當時有一群噴著水氣、背脊發亮的黑背海豚在我們四周出沒,舞動著身體,跟著我們進入一波波海浪中。這些鯨豚類動物跟我們一起被山嶽般的海水頂上去,我們在狂亂的海水中掙扎之際,它們也在混亂的海浪中和我們分開。

  我們愈行愈遠,此時應該已接近傍晚。身處巨浪之間,我們被忽高忽低的海浪推動著,所以實際航行的距離一定更遠。在半睡半醒之際,我聽到艾歐恩高聲尖叫:「蒙田島(Montane)!」那是一個無人居住的北方小島。艾歐恩一直在注意航向,因為我們必須經過這個島的西側。

  新生命重新注入那些被曬黑的棕色背脊,坐在橫樑上的人也一樣昏昏欲睡,但仍留意著長長的撐住帆船的下桁木,以免因巨浪拍打而發生碰撞。似乎還有更多的事要發生。更往北方走,不論何時,只要穿過一道湧起的海浪,我們就可以看到蒙田島上灰色的高山,它看起來像鯨背。我們仍在海浪中攀爬、跳躍,在浪與浪之間繞行,不過,此刻至少我們還發現了一點東西。然而,裡芙仍然沒有睜開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塔華塔島的輪廓,模模糊糊地在蒙田島左側海面浮起,看起來霧茫茫的,似乎是叢林的一小部分,或是藍色山區中蒼翠的河谷。這座無人島被凝結成一個幻象,讓人覺得好像永遠無法接近。前方要走的路還很遠,雖然塔華塔島的山丘沒有法圖希瓦島那麼高,但也有三千英呎以上,從很遠的地方就可以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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