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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駛到南海群島(8)


  我自己也同樣喪氣。當桅頂在右舷外邊越漂越遠的時候,我一看自己是吊在木筏外邊一根鬆弛的繩上。又一個浪來了。等浪過去後,我已經累得要死,一心只想爬到木料上去,躺在障礙物後面。大浪後面的小浪退走了,我第一次看到裸露在我們下面的、嶙峋的、紅色的礁脈,又窺見陶斯坦彎著身子,站在閃閃發光的紅色珊瑚石上,抓住一堆桅杆上的繩頭。納德站在筏尾,正要跳。我叫道,我們一定都要在木料上。陶斯坦原來是被水的壓力沖下木筏的,這時又一躍而上,輕靈得像一隻貓。

  又有兩三個力量漸弱的大浪從我們身上沖過去,我現在只記得那時海水泡沫四濺地進進出出,我自己越沉越深,我們被舉起來,正要被拋過紅色的礁脈,其他什麼都忘了。接著,只有咸水飛濺的浪頭打著旋沖來。我掙扎著上了木筏。我們全體都到木料的後梢,後梢正擱在礁脈上,翹得最高。

  就在這時候,納德俯著身子,跳到礁脈上,帶著拖在筏後的繩子。大浪後面的小浪流走了,他在渦水中向內蹚了約三十碼,拿著繩子的一頭,安全地站著。又一個大浪向他洶湧奔去,浪頭越奔越小,奔流到平扁的礁脈上,又從那裡流回來,像是一股廣闊的溪水。

  跟著艾立克從塌倒的小屋裡爬出來了,腳上穿著鞋。假如我們都跟他一樣,我們會很輕易地闖過這一關的。小屋並沒有被沖下木筏,而是在帆布之下被壓得扁扁的。艾立克舒展著身子,靜靜地躺在貨物之中,聽見宛如霹靂的水聲從他上面衝擊,塌倒了的竹牆跟著向下彎。在桅杆倒下來的時候,班德受到一點震動,但是終於設法爬到傾塌的小屋下,躺在艾立克旁邊。如果我們事先知道無數道的繩索紮得很結實,竹席牢牢地拴在大木料上,不會讓水沖去的,那我們全都應該躺在那裡。

  艾立克這時站在木料後梢,準備好了,等浪潮一近,也跳到礁脈上。下一回輪到赫曼,接著是班德。浪每沖一次,便把木筏向裡推進一點。等到輪到陶斯坦和我跳的時候,木筏已經在礁脈上被推進了很長一段,我們再無放棄它的理由了。於是大家動手搶救貨物。

  現在我們離開礁脈上的兇險的臺階有二十碼。一個接著一個、結成長蛇陣的巨浪,正從這臺階那裡和臺階之外滾滾而來。珊瑚蟲好像有心似的,把珊瑚島築得很高,只讓巨浪的尖頂化為一股海水,經過我們,流到魚類繁多的礁湖裡。這裡面是一片珊瑚世界,珊瑚的形狀顏色,古怪莫名。

  其餘幾個人在礁脈上往裡一大段的地方,找到了橡皮艇,它橫在水裡漂著,裡面有很多水。他們倒了水,把它拖回破筏旁邊。我們搬運最重要的東西,例如電臺、糧食、水瓶,把艇裝滿了。我們拖著這許多東西,橫過礁脈,把東西堆在一大塊珊瑚石的頂上。這塊石頭孤零零地躺在礁脈裡邊,像是一塊大隕石。然後我們回到破筏上,又去裝運。我們不知道在潮流沖到我們周圍的時候,浪濤會出什麼花樣。

  在礁脈裡面的淺水中,我們看見有什麼東西在陽光裡發亮。我們蹚水過去撿起來一看,使我們吃了一驚。那是兩個空罐頭。我們沒有想到在這裡會找到這些東西。而更使我們吃驚的是,這兩個小罐子很亮,新開的,上面還有「菠蘿」的戳印,我們為後勤部做試驗的新式戰地軍糧上也是這個戳印。原來這是我們自己的兩個菠蘿罐頭,我們在「康提基」上吃了最後一餐後擲下水的。我們是緊跟在它們後面到了礁脈上了。

  在我們擱淺的地方,四周只有許多水潭和一片片潮濕的珊瑚石;更往裡去,是那靜靜的蔚藍的礁湖。潮水在退,我們不斷地看見有許多珊瑚石從我們四周的水裡冒出來。沿著礁脈一直澎湃不已的大浪退了,退下去有一層樓深。在潮水再漲時,這狹窄的礁脈上的情況很難預料。我們一定要離開。

  礁脈像一道壁壘,在水裡半隱半現,從北蜿蜒到南。在最南端有一座長島,島上密密地長著高聳的椰林。就在我們上面靠北,距離只有六七百碼的地方,另有一個小得多的椰樹林立的島。這島在礁脈之內,椰樹尖梢高拂雲霄,雪白的沙灘伸展到靜靜的礁湖中。整個島看上去像是一隻放大了的綠色花籃;也可以說是像天堂精華的一小部分。

  我們選了這個島。

  赫曼站在我旁邊,滿是鬍鬚的臉上笑逐顏開。他一句話不說,只伸出手,悄悄地笑著。「康提基」還遠遠地躺在礁脈上,浪花在它身上飛濺。它是一隻破筏,卻是一隻值得尊敬的破筏。甲板上的東西都打爛了,但是從赤道國基維陀森林裡砍來的九根白塞木,還是完整如初。它們救了我們的命。大浪只沖走了一點東西,我們藏在小屋裡的一樣都沒丟。我們把木筏上一切真有價值的東西都拿走了,都安全地堆在礁脈之內、日光照耀著的大石頂上。

  我在破筏上最後細查一遍,看見一隻壓癟了的籃子裡有一棵小椰苗,從椰殼的一個眼裡長出來,有十八英吋高,底下伸出來兩條根須。我手裡捧著這椰殼,向小島走去。

  我高興得如醉如癡。我雙膝跪地,把手指深深地挖進乾燥溫暖的沙土。

  航程結束了。我們都活著。我們在一個小小的、沒有人煙的南海島上登岸。這島太好了!

  我們躺在地上,儘量享受,微笑著看那貿易風帶來的白雲在椰樹尖梢上飄向西去。現在我們已經不再可憐巴巴地跟著它了,現在我們躺在一個固定的不動的島上,在玻裡尼西亞了。

  在我們躺著舒展四肢的時候,我們外面的巨浪沿著地平線,火車般隆隆來去,來去。

  班德說對了,這就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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