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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橫渡太平洋(二)(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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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不好戰的小嚮導魚一條也不見了。它們有的被激怒了的鮪魚吞吃了,有的躲在木筏下面的夾縫裡,有的遠遠地逃離了戰場。我們不敢把頭伸到水裡去看個究竟。有一次我在筏尾,正在服從一條自然規律,卻很不體面地吃了一驚。當時莫名其妙,事後想起來沒法不大笑。 我們在出恭時,常有水沖上身來,也習慣了;但是那一次卻異乎尋常,冷不防有一樣又大又冷又很重的東西,像是海裡的一個鯊魚頭,從後面猛撞我一下。我起身向帆索走去,還被撞得糊胡塗塗的,好像屁股上吊蕩著一條鯊魚。赫曼這時在把舵,笑得彎了腰,告訴我,是一條一百六七十磅的冷冷的鮪魚,向我赤裸之處,從旁猛擊了一下。後來,在赫曼和陶斯坦先後值班掌舵時,就是這條魚曾想順著浪潮,從筏後跳上筏來。有過兩次,這大傢伙一直跳到木料的盡頭上面,我們抓不住它那滑溜溜的身子,每次都讓它又跳下水。 這之後,一條肥大的、昏迷的鰹魚隨著一個浪沖到筏上。在前一天又捉到一條鮪魚。因此我們決定動手釣魚,來平定四周血腥的混亂局面。 我們的日誌上寫著: ——首先釣到一條六英呎長的鯊魚。拖上了木筏。釣鉤剛又甩出去,就被一條八英呎長的鯊魚吞噬了,我們把它也拖上木筏。鉤子又出去,又釣到一條六英呎長的鯊魚,我們剛把它拖到筏邊,它脫鉤跑了。鉤子立刻又出去,一條八英呎長的鯊魚吞上了,和我們發生一場激烈的扭鬥。我們把它的頭拖上木料,四根鋼絲忽然都斷了,鯊魚立刻潛逃入水。用新鉤子釣,把一條七英呎長的鯊魚拖上了木筏。現在站在筏尾滑溜溜的木料上釣魚有危險了,因為拖上來的那三條鯊魚,我們以為它們早該死了,卻還在不斷昂起頭來亂咬。我們抓住鯊魚的尾巴,把它們拖到前面甲板上放在一堆。不久一條大鮪魚上鉤了,和我們發生一場戰鬥,戰況激烈,超過我們和以前拖上筏的任何一條鯊魚的鬥爭。那魚又肥又重,我們沒有一個人能抓住它的尾巴把它拉上來。 ——海裡還滿是發怒的魚群,魚背出沒水面。又一條鯊魚釣上了,但是剛要拖上來,被它掙脫逃了。接著我們穩穩地把一條六英呎長的鯊魚釣上筏。後來又釣了一條五英呎長的鯊魚上筏。跟著再釣到一條六英呎長的鯊魚,拖上來了。鉤子再甩出去,我們又抓到一條七英呎長的鯊魚。 我們在甲板上無論走到哪裡,都有大鯊魚躺著攔路,拼命用尾巴打甲板,抽竹屋,張嘴向四周亂咬。我們是在那場暴風雨後開始釣魚的,身子已疲乏不堪,頭腦昏昏的,不知道哪幾條鯊魚早已死了,哪幾條我們走近了還會拼命亂咬,哪幾條還活躍得很,睜著綠色的貓一般的眼睛,伺機襲擊我們。有了這幾條大鯊魚躺得到處都是,我們已不想再拖住重重的繩子,和那些扭動亂咬的大傢伙戰鬥,我們放棄了,已經苦累了五個小時。 第二天,海豚和鮪魚都少了,鯊魚還是很多。我們又釣,又拖上筏。但是我們不久發現,鯊魚流的鮮血從木筏上淌到水裡,只是引來更多的鯊魚。我們便不釣了,把所有的死鯊魚都扔下水,把整個甲板上的血跡打掃乾淨。竹席被鯊魚咬壞了,被鯊魚皮磨壞了,我們把其中沾血最多的、破得最厲害的扔掉,換上金黃色的新竹席。我們帶著好幾迭新竹席,都捆紮在前甲板上。 我們一想起這幾個晚上的情景,就能看見鯊魚張著貪婪的大嘴,流著血。鯊魚肉的氣味十分刺鼻。我們能吃鯊魚。我們先把魚塊放在海水裡浸二十四小時,去掉阿摩尼亞的氣味,吃起來像鱈魚。但是鰹魚和鮪魚的味道,不知道要比鯊魚好多少倍。 當天晚上,我第一次聽見有一個夥計說,如果不久能在椰樹叢生的島的綠草地上舒展身子,該多愜意;如果除了冷冷的魚和洶湧的海,他還能看到別的東西,該多高興。 天氣又變得很平靜了,但是再不像以前那樣穩當可靠。無可捉摸的、一陣陣的狂風常和驟雨俱來。我們很歡迎,因為我們帶的清水有一大部分變質了,嘗起來像是池塘裡的臭水。雨下得最大的時候,我們把從竹屋上流下來的水貯存起來,自己光著身子站在甲板上充分享受一番,讓清涼的雨水把身上的鹽漬沖洗掉。 嚮導魚又像以前那樣在遊動。它們究竟是原來的幾條,在那場血戰後回來的呢,還是在鏖戰中剛接收過來的新跟班?我們無法斷定。 七月二十一日,風突然又停了。天氣悶熱。我們有了上次經驗,知道這大概是什麼意思。果然不錯,從東從西從南幾陣狂風一吹,便轉成一股南風,濃重的烏雲又從地平在線冒起來了。赫曼拿著風力測定器一直在外面,測出風速已達每秒鐘五十多英呎。這時陶斯坦的睡袋忽然掉下水去了。以後幾秒鐘內發生的事,真是說時遲,那時快。 赫曼在睡袋落水時想去抓住,踉蹌一步,掉下水了。我們在波濤洶湧中,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喊救命,看見赫曼的頭和一條揮舞著的胳膊,以及他四周有些模糊的、綠色的東西在水裡轉動。大浪沖著他,要把他沖離木筏的左舷。他是生死攸關,拼命在遊回木筏。 這時陶斯坦在後面把舵,我在筏頭,首先看見他,把我們嚇得渾身發涼。我們大叫:「有人掉下水了!」一面沖到最靠近的救生設備旁邊。其餘的人沒有聽見赫曼的叫喊,風浪太大了。但是一瞬之間,甲板上忙起來了。赫曼是一個游泳好手。雖然立刻知道他有生命危險,但是我們想他大概還來得及游回木筏邊上。 陶斯坦離得最近,撈起身邊的一個竹筒,筒上繞著救生艇用的長繩。但是這繩子被軋住了,這在整個航程中是僅有的一次。赫曼這時和筏尾相平行,但離筏有幾碼,他最後的希望是遊到櫓那邊,抓住櫓身。他沒有抓住筏尾的木料,他伸手去抓櫓身,櫓身卻滑走了。他浮在那裡。根據過去的經驗,東西一到那裡,永無重返木筏之日。班德和我搬動橡皮艇下水,納德和艾立克把救生帶擲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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