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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橫渡太平洋(一)(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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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三位發亮的怪客的夜半光臨,我們始終找不到一個正確的解答。一天半之後,在中午大太陽中,我們又接待了一位來客,答案可能就在此。那天是五月二十四日,我們正在一片悠閒的大浪上浮漂,位置正好是西經95°又南緯7°。快到中午了,我們宰了早上捉到的兩條海豚,把魚髒扔下水。我正在筏頭旁的水裡遊著玩,但是隨時在注意四周情況,手裡抓住一條繩子。 這時我看見一條很粗的、棕色的魚,六英呎長,在晶瑩剔透的海水中好奇地向我遊來,我立刻跳上筏邊,坐在大太陽裡看那魚悄悄地經過。這時,我突然聽見坐在竹屋後面筏尾上的納德大聲怪叫。他大叫鯊魚,叫得喉嚨都變了。我們的木筏旁邊幾乎每天都有鯊魚,從沒有引起這樣的驚惶。我們都知道這准是什麼非常特殊的東西,都跑到筏尾上去幫納德的忙。 納德本來是蹲在那裡,在水裡洗褲子,偶然抬頭一看,面對面看見一張我們任何人有生以來從沒有見過的最大、最醜的臉。這是一張名副其實的海怪的臉,龐大、難看之極,就是海老人親自出馬,也不能給我們這樣的印象。這頭又闊又扁,像是青蛙頭,兩隻小眼睛長在兩邊,癩蝦蟆般的顎有四五英呎闊,嘴角上低垂著長須。頭後面是大極了的身子,跟著細長的尾巴,尾端是尖尖的尾鰭直豎起來。這表明這只海怪並不是任何種類的鯨魚。在水面下的魚身,看上去是棕黃色的,但是頭和身子都密密麻麻長著小白點。 這大怪物悄悄地、懶洋洋地從筏尾方面向我們遊來。它笑得像條惡狗,彬彬有禮地搖著尾巴。那很大的、圓形的背鰭升出水面,有時候尾鰭也升出。當這傢伙在浪穀中的時候,水從它寬闊的背上流過,好像在沖洗一片水下暗礁。在廣闊的顎前,遊著一群身上如斑馬般一條條的嚮導魚,排成扇形,又有大印魚和其他牢牢黏附在它龐大身軀上的寄生物,都跟著它在水裡旅行。因此,這一大堆東西,看上去像是一批奇異的動物標本,圍繞著一個像是浮動的深水暗礁似的東西。 一條二十五磅重的海豚,系在我們最大的六隻魚鉤上,吊在筏後,原是鉤鯊魚用的。一群嚮導魚直躥過來,並不碰到海豚,只是聞了一聞,趕快回到它們的主人、海中之王那裡。這只大怪物像是機械化的東西,開動了機器,便悠閒地向海豚滑來,海豚就像在它顎前,可憐得很的一點點東西。我們把海豚拉過來,海怪慢慢跟著,一直跟到木筏邊。它並不張嘴,只讓那海豚在嘴邊碰一碰,好像為了這一點點小東西把大門敞開,很不值得。 這大傢伙靠近木筏的時候,用背擦著那很重的櫓,這時櫓剛好舉出水面。現在我們有了充分機會在最近的距離中細看這大怪物了。太近了,我覺得我們都瘋了,看見這樣完全是狂想中的東西,大笑得都傻了,大叫得不能自製了。就是迪斯耐本人,不管他有多大的想像力,也沒法畫出一隻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海怪,超過這只突然躺在木筏邊的、嘴大得可怕的東西。 這個怪物是鯨鯊,是我們今天所知道的世界上最大的鯊魚,也是世界上最大的魚。這種魚是很少見的,只在熱帶的海洋中零零星星、這裡那裡見到幾條。據動物學家說,鯨鯊平均長度是五十英呎,重十五噸。據說大的能到六十英呎長。曾用魚炮打到一條幼魚,魚肝重六百磅,上下的巨顎中各有牙齒三千顆。 這只大怪物也在木筏底下繞著我們遊起來了。它真是大,看見它頭在木筏這一邊,整個尾巴還伸出在木筏另一邊。我們看到它全部面貌時,它真是顯得不可思議地奇形怪狀、遲鈍、愚蠢。雖說我們都明白,如果它來攻擊我們,尾巴一甩,就可以把木筏打得粉碎,我們卻無法不哈哈大笑。它就在木筏下面兜圈子,漸漸地越兜越小了,我們只能坐在那裡,不知會出什麼事。它出現在木筏另一邊,和和氣氣地從櫓下滑過來,把櫓舉到空中,櫓身從它背上輕輕溜過。 我們拿著魚叉,站在木筏四周,準備行動。但是我們覺得,比起我們要對付的大怪物來,魚叉像是幾根牙籤。那鯨鯊在我們四周兜圈子,緊靠著木筏,像是一條忠實的狗,似乎從沒有想到要再和我們分手。我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曾經經歷過或是想到過我們會經歷這樣的事情。整個這次冒險航行,加上這只海怪在木筏後面和底下游泳,對我們來說,似乎是徹頭徹尾不真實的,因此我們不能不認真對待。 實際上,那鯨鯊在我們周圍繞了不過一個鐘頭,但是我們覺得它好像拜訪了我們一整天。到最後,艾立克緊張得受不住了。他正站在木筏角上拿著八英呎長的魚叉,受到一些考慮不周的叫喊的鼓勵,便高高舉起魚叉。當那鯨鯊緩緩向他滑來,魚的大頭正到了筏角之下的時候,艾立克使足了神力,順著自己的兩腿之間的空隙,把魚叉深深插入鯨鯊的軟骨組成的頭。過了一兩秒鐘,那大傢伙才明確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霎眼之間,這心平氣和的傻瓜變成了一座鋼鐵般的山。 我們聽見嗖的一聲,連著魚叉的繩子飛出木筏了,又看見水湧如山,那大傢伙正頭朝下,直鑽入深水。三個站得最近的人被震得滿地亂滾。其中有兩個的皮膚,被魚叉繩飛出去的時候擦破了。這繩很粗,足可系住一隻小船,飛到筏邊卡住了,但立刻像細線似的被扭斷了。幾秒鐘之後,一根斷了的魚叉柄浮出水面,離我們約二百碼。一群受了驚恐的嚮導魚在水裡竄來竄去,拼命想去追隨它們的老上司。我們等了很久,等那怪物像一艘發怒的潛水艇似的,飛也似地轉回身來。但是我們從此再看不見它。 我們現在是在赤道南流中,在加拉巴哥群島以南四百海浬,正向西行。再沒有漂進加拉巴哥群島水流的危險了。我們和這群島唯一的接觸是大海龜的問候。這些海龜無疑是從群島遠出迷了路的。有一天,我們看見一隻大大的海龜,躺在那裡掙扎,頭和一隻大鰭露出水面。 海浪一漲,我們看見海龜下面的水裡,有綠的、藍的、金黃色的閃光,原來海龜正和一群海豚作生死搏鬥哩。這場戰鬥顯然是一面倒的:十二至十五條頭很大、顏色發亮的海豚襲擊海龜的脖子和鰭,顯然是要把海龜搞得筋疲力盡。因為海龜不能接連幾天把頭和鰭藏在殼裡。 海龜一見了木筏,便鑽下水,直向我們奔來,發亮的魚群在後面追著。它一直靠到筏邊,正想要爬上木筏,一眼看見我們已經站在那裡。如果我們多有一點經驗,在這只大龜沿著筏邊緩緩劃去時,就能不很費事地用繩子抓住它。但是我們在緊要關頭都在看熱鬧,等我們把套索準備好,大龜已經遊過了筏頭。我們把小橡皮艇擲下水,赫曼、班德和陶斯坦上了這只硬果殼子去追海龜,殼子比遊在前面的那東西大不了多少。作為膳務員的班德,心裡已在盤算許許多多盤龜肉和最鮮美的甲魚湯。 但是他們劃得越快,海龜在水面下溜得越快。他們劃離木筏不到一百碼,海龜突然跑得無影無蹤。但是他們至少做了一件好事。當那小小的、黃色的橡皮艇在水面上跳回來的時候,那群發亮的海豚全跟在後面。它們圍著這新發現的海龜遊行,其中最勇敢的突然來咬槳身(槳在水裡像是龜鰭)。這時候,那與世無爭的海龜,成功地逃脫了一切卑鄙的迫害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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