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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橫渡太平洋(一)(4)


  艾立克在正午測量了我們的位置。他發現,把我們扯帆航行也算上,我們向北沿海岸漂去了,離開正確航線有一大節。我們還是在亨伯特水流中,離岸剛好一百海浬。緊要的問題是:我們是否會漂進加拉巴哥群島以南的險惡漩渦中呢?這是性命攸關的事。因為一到那裡,我們會被流向中美洲海岸的強有力的洋流不知沖到哪裡去了。但是,如果事情是按照我們所預計的那樣發展,我們應該是在沒有向北漂到加拉巴哥群島之前,就隨著主流,向西橫渡過海。風仍是徑直從東南吹來。我們扯起了帆,把筏尾迎著浪濤,繼續我們的輪班掌舵。

  這時,納德的暈船已經好了。他和陶斯坦爬上搖曳的桅頂,用汽球和風箏放起神秘的無線電天線做試驗。突然間,兩人中有一個在竹屋放無線電的角落裡叫道,他聽到利馬的海軍電臺在呼喚我們。他們告訴我們,美國大使的飛機,正從海岸上起飛出來,想最後一次向我們告別,並且要看看我們在海上是什麼樣子。隔不久,我們和飛機上的無線電話務員取得了直接連系,然後完全出乎意料地和這次遠航的秘書格特·伏特談起來。她也在飛機上。我們把我們的位置盡可能正確地報上去,又接連幾個鐘頭發送尋找方向的信號。那架陸軍119號飛機在附近兜圈子尋找我們,所以空中的聲音時強時弱。但是我們聽不到引擎隆隆之聲,也始終看不見飛機。在浪濤的浪穀中要找到一隻低低的木筏是不容易的事,而我們自己的視野也非常有限。到最後,飛機不得不放棄,飛回海岸。這是最後一次有人想尋找我們。

  以後的幾天,浪又大了。但是從東南嘶嘶發響湧來的浪濤,前浪和後浪的距離一律,因此掌舵就容易得多了。我們以木筏的左舷後半身迎著風浪,這樣,掌舵的人可以少挨些海水沖洗,木筏走得更穩些,不會掉轉頭來。我們擔心地注意到,東南方的貿易風和亨伯特水流,一天又一天地沿著一條通向加拉巴哥群島的漩渦的航道,一直橫過去。我們向西北方迅速前進,那幾天平均每天走了五十五至六十海浬,有一天創造記錄,走了七十一海浬。

  「加拉巴哥群島是個好去處吧?」有一天納德謹慎地問道。一邊問,一邊看著我們的海圖。海圖上有一連串指示我們位置的珠子,珠子連在一起像一根手指。不祥之兆,指著該死的加拉巴哥群島。

  「難說,」我說道,「據說在哥倫布時代之前,印加的士巴克·尤班魁曾從赤道國航行到加拉巴哥群島,但是他和其他的人都沒有在那裡定居下來,因為沒有水。」

  「好,」納德說道,「那我們謝天謝地別上那裡去。無論如何,我希望我們不去。」

  現在,我們對波浪在我們四周跳舞已經很習慣了,根本不當一回事。只要我們和木筏漂在水面上,我們在萬丈深海之上跳一點舞,有什麼關係?要緊的是跟著來的第二個問題——我們能有把握漂在水上多久?白塞木之吸水是顯而易見的。筏尾的橫樑比其他的木頭都糟,我們可以把整個指尖捺進這根吸飽水的木料,捺到水溢出來。我一句話不說,劈一小塊下來,扔下海去。木塊悄悄沉下水去,慢慢地沉到深水中不見了。後來我看見,有兩三人在以為沒人看見的時候,也是這樣辦。他們靜靜地站著,看那吸飽水的小木片,悄悄地沉入綠綠的海水中。

  我們動身的時候,曾注意到木筏的吃水線,但是在波濤洶湧的海上,因為木料一會兒被拋離水面,又一會兒深沒入水,我們無法看到吃水多深。但是,當我們拿把小刀插進木料,那使我們看了真高興,離表面約一英吋的木頭是幹的。我們計算過,如果海水以這同一速度浸入木料,那在我們估計靠近陸地的時候,木筏正好還在水面下漂浮著。但是我們希望木心的樹漿能起防護作用,不讓水再浸入。

  在開頭幾個星期中,還有一種危險使我們心緒不安,就是繩子。白天我們太忙,沒有想到它;但是,等到黑暗降臨,我們爬上竹甲板上的床的時候,便有時間去思考、感受和靜聽。我們每人一個草墊,躺在那裡,可以感覺到身子底下的竹席時常和木料鼓了起來。在木筏本身拋動之外,那幾根木料還各自活動。一根向上時,另一根輕輕地向下沉。它們的活動並不多,但是已經足夠使我們感覺到,我們是躺在一隻巨大的、呼吸著的野獸的背上。我們情願順著躺在木料上。起初兩夜情況最壞,後來我們太累了,顧不得這些事。以後繩子在水裡泡漲了一點,使那幾根木料安靜了些。

  但是木筏和周圍環境還是很有關係,木筏之上,照例沒有一處是平的。當這個基礎在拋上拋下、每一個關節都在轉動的時候,其他的都跟著動。竹甲板、兩根桅杆、竹屋的四面籬笆牆、竹片和葉子蓋的屋頂——這一切,都只是用繩子拴住的,都跟著扭動飛舞。這種情況幾乎是注意不到的,卻是明顯的。如果木筏的一角拋起來了,另一角就沉下去。如果有一半的屋頂把椽子都拉向前,另一半就把椽子拉向後。如果我們從籬笆牆望出去,更是有生命、有動作;那裡是天,悄悄地順著一個圈子移動著;海,正高躍向天。

  繩子經得住全部壓力。整夜我們聽見它們在咯啦、咕嚕地發怒、尖叫,黑暗中圍著我們,像是一支吐怨訴苦的合唱隊。每一條繩子,根據它的粗細和堅韌程度,發出它自己的聲調。

  每天早上,我們把繩子細查一遍。我們甚至於讓兩個人抓緊腳踝,自己從筏邊俯下身去,頭伸到水裡,看看筏底的繩子是否出了毛病。但是繩子都很好。海員們說只能維持兩星期,之後都要斷的。但是,不論這種意見如何一致,我們至今還沒有發現繩子有絲毫耗損之處。後來我們出海遠了才找到答案。伐木極軟,繩子漸漸地磨到木頭裡面,受到木頭的保護,並不是木料把繩子磨壞了。

  過了約一星期,海面漸漸平靜了,我們注意到海面的顏色由綠變成藍。我們已經不是向正西北,而是開始向西北偏西漂去。這是第一個微弱的跡象,說明我們已經離開了沿海岸的水流,有希望被漂出海了。我們單獨在海上的第一天,便注意到木筏四周的魚。但是我們那時掌舵還忙不過來,談不到釣魚。第二天我們碰上了一大群沙丁魚,緊接著一條八英呎長的鯊魚來了,在和筏尾碰擦時,翻過身來,白肚子向上。赫曼和班德正赤腳站在筏尾水裡掌舵。它在我們周圍玩了一會兒,但是等到我們拿出魚叉來,它不見了。

  第二天,鮪魚、鰹魚和海豚都來拜訪我們。又有一大條飛魚砰的一聲跳上來。我們用它作為魚餌,立刻拖上兩條大海豚,每條有二十磅到三十五磅重。這夠幾天吃的。在值班掌舵時,我們可以看到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魚。有一天,我們看到一大群五島鯨,多得好像無窮無盡,黑色的背脊滾來滾去,緊緊擠在一起,一直游到木筏邊。我們從桅頂上望去,縱目所及,一片海面上都是它們在跳躍。我們離赤道越近,離海岸越遠,飛魚便越來越多。到後來我們進入藍海,波浪威風凜凜地翻滾著,陽光照耀,莊嚴肅穆,一陣風來,水面粼粼。這時,我們可以看到飛魚從水裡躍起,閃閃發光,像一陣彈雨,成直線飛去,飛到力量用盡了才沒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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