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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24.尾聲

  過了許多天,人們總算有了充分的時間來調整有關那件事的看法,於是對於他們所看到的刑臺上的情景就有了多種說法。

  許多在場的人斷言,他們在那個不幸的牧師的胸前看到了一個嵌在肉裡的紅字,與海絲特·白蘭所佩戴的十分相似。至於其來源,則有著種種解釋,當然都是些臆測。一些人一日咬定,丁梅斯代爾牧師先生自從海絲特·白蘭戴上那恥辱的徽記的第一天開始,就進行他的苦修,隨後一直用各色各樣的勞而無功的方法,對自己施加駭人的折磨。另一些人則爭診說,那烙印是經過很長時間之後,由那個有法力的巫師老羅傑·齊靈渥斯,靠著魔法和毒劑的力量,才把它顯示出來的。還有一些人是最能理解牧師的特殊的敏感和他的精神對肉體的奇妙作用的,他們悄悄提出看法,認為那可怕的象徵是悔恨的牙齒從內心向外不停地咬齧的結果,最後才由這個有形的字母宣告了上天的可怕的裁決。讀者可以從這幾種說法中自行選擇。關於這件怪事,我們所能掌握的情況已經全都披露了,既然這一任務已經完成,而長時間的思考已在我們的頭腦中印下了並非我們所願的清晰印象,我們倒很高興把這深深的印記抹掉。

  不過,也有一些從頭至尾都在場的人持有異議,他們聲明,他們的跟睛始終沒離開道丁梅斯代爾牧師先生,但他們否認曾經在他胸脯上看到有任何表記,那上面和新生嬰兒的胸脯一樣光潔。據他們講,他的臨終致辭,既沒有承認,也沒有絲毫暗示,他同海絲特·白蘭長期以來戴著的紅字所代表的罪過有過些微的牽連。按照這些極其值得尊敬的證人的說法,牧師意識到自己形將辭世,也意識到了眾人已經把他尊崇到聖者和天使中間,於是便希望能在那墮落的女人的懷抱中咽氣,以便向世界表明,一個人類的精英的正直是多麼微不足道。他在竭力為人類的精神的美好耗盡了生命之後,又以他自己死的方式作為一種教諭,用這個悲慟有力的教訓使他的崇拜者深信:在無比純潔的上帝的心目中,我們都是相差無幾的罪人。他要教育他們:我們當中最神聖的人無非比別人高得能夠更清楚地分辨俯視下界的仁慈的上帝,能夠更徹底地否定一般人翹首企望的人類功績的幻影。對這樣一個事關重大的真理,我們毋庸爭辯,不過,應該允許我們把有關丁梅斯代爾先生的故事的這種說法,僅僅看作是那種墨守忠誠的實例,證明一個人的朋友們——尤其是一個牧師的朋友們,即使在證據確鑿得如同正午的陽光照在紅字上一般,指明他是塵埃中一個虛偽和沾滿罪惡的生物時,有時還要維護他的人格。

  我們這篇故事所依據的權威性素材,是記載了許多人口述的一部古舊書稿,其中有些人曾經認識海絲特·白蘭,另一些人則從當時的目擊者口中聽說了這個故事,該書稿完全證實了前面諸頁所取的觀點。從那可憐的牧師的悲慘經歷中,我們可以汲取許多教訓,但我們只歸結為一句話:「要真誠!要真誠!一定要真誠!即使不把你的最壞之處無所顧忌地顯示繪世人,至少也要流露某些跡象,讓別人藉以推斷出你的最壞之處!」

  最引人注目的是,丁梅斯代爾先生死後不久,在被叫作羅傑·齊靈渥斯的那老人容貌和舉止上所發生的變化。他的全部體力和精力——他的全部活力和智力,像是立即拋棄了他;以致他明顯地凋謝了,枝萎了,幾乎如同拔出地面、繪太陽曬蔫的野草一般從人們眼界中消失了。這個不快的人給自己的生活確立的準則是不斷地按部就班地執行他的復仇計劃;但是,當他取得了徹底的勝利和完滿的結果,那一邪惡的準則再也沒有物質來支撐的時候,簡言之,當他在世上再也沒有魔鬼給的任務可進行的時候,這個沒有人性曲人只有到他的主中那裡去謀職並領取相應的報酬了。然而,對於所有這些陰影式的人物,只要是我們的熟人——不管是羅傑·齊靈渥斯,抑或是他的夥伴,我們還不得不顯示點仁慈。一個值得探討的、引人人勝的課題是:恨和愛,歸根結底是不是同一的東西。二者在發展到極端時,都必須是高度的密不可分和息患相通;二者都可以使一個人向對方謀求愛慕和精神生活的食糧;二者在完成其課題之後,都能夠將自己熱愛的人或痛恨的人同樣置於孤寂淒涼的境地。因此,從哲學上看,這兩種感情在本質上似乎是相同的,只不過一種剛好顯現于神聖的天光中,而另一種則隱蔽在晦暗的幽光裡。老醫生和牧師這兩個事實上相互成為犧牲品的人,在神靈的世界中,或許會·不知不覺地發現他倆在塵世所貯藏的怨恨和厭惡變成了黃金般的熱愛。

  我們先把這一討論撇在一旁,把一件正事通報給讀者。不出一年,老羅傑·齊靈渥斯便死了;根據他的最後意願和遺囑——貝靈漢總督和威爾遜牧師先生是其執行人——,他把一筆數目可觀的遺產,包括在此地和在英國的,都留給了海絲特·白蘭的女兒,小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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