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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戚莫利紐克斯少校(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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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不行,先生,」羅賓垂頭喪氣。「不過,您要是能回答俺一個問題,俺可感激不盡。俺找一位莫利紐克斯少校,都找了大半夜了。先生,這地方到底有沒有這麼個人,還是俺自己在做夢?」 「莫利紐克斯少校!這名字我知道。」紳士笑了。「你不介意告訴我,找他有什麼事吧?」 羅賓簡單說一遍他父親是個牧師,收入菲薄,住在遙遠鄉下,跟莫利紐克斯少校是堂兄弟。少校繼承了家產,獲得文職、軍職地位,一兩年前曾威風八面地看過堂兄,對羅賓和他哥哥很有好感。少校膝下無子,便暗示要為兩兄弟中的一個開闢前程。哥哥註定要繼承父親神職之餘開辦的農場,所以,就該羅賓沾一沾親戚慷慨相助的光。再說,少校對羅賓似更為看重,認為他具有必要的秉賦。 「人都說俺腦瓜兒聰明。」羅賓講到這兒補充一句。 「我看你配得上這美名。」新朋友和和氣氣,「接著說吧。」 「先生,俺快十八啦,您瞧,個頭兒也不錯,」羅賓站直身體,「覺得該闖闖世界啦,所以俺母親和妹妹就給俺拾掇得乾乾淨淨,俺父親又給了俺去年薪水花剩下的錢,五天前俺就動身往這兒趕,想拜訪少校。可是信不信由您,先生!天剛黑俺就過了渡,東打聽西打聽楞是沒一個人知道俺親戚的住處。只是一兩點鐘前,有人要我在這兒等著,說莫利紐克斯少校會打這兒路過!」 「告你這話的人長得什麼樣?」紳士問。 「哦,一臉凶相,先生,」羅賓回答,「額頭鼓得老高,鷹鉤鼻子,火爆爆的眼,更怪的是一張臉倒有兩種顏色,您認識這人麼,先生?」 「不大熟,」陌生人回答,「不過,你叫住我之前正好碰上了他。我想你可以相信他的話,少校很快就會打這條街上過。同時,我挺想看看你們倆相見的情景,就坐在這臺階上陪你吧。」 他坐下來,很快就和羅賓聊得熱火朝天。不一會,先前遠處響過的那種呐喊聲漸漸近了,羅賓便打聽怎麼回事。 「大喊大叫地幹啥呀?」他問,「說真的,這城裡老是這麼鬧哄哄的,俺要住下的話准睡不著覺。」 「可不是麼,羅賓兄弟,今晚是有三四個吵吵鬧鬧的傢伙,」紳士接過話茬,「這大街上可甭想指望跟你家鄉的樹林子一樣安靜。不過,咱們馬上就會看到那幾個吵吵鬧鬧的人啦——」 「哎,明兒早上就給他們套上足枷。」羅賓插嘴,想到自己碰上的那個提燈籠打瞌睡的守夜人。「不過,尊敬的先生,俺耳朵要是沒錯的話,一大隊守夜人也不會跟這麼一大群鬧事的過不去,這麼大喊聲,至少也有上千人吧。」 「羅賓,一個人就不能有幾個聲音,兩副嘴臉麼?」朋友回答。 「也許能,不過上帝不准女人這樣!」聰明的小夥子想起少校管家那勾魂的甜嗓子。 附近街上的喇叭聲愈來愈響,弄得羅賓心癢難熬,除了喊聲,還有許多樂器亂糟糟響成一片,夾雜著一陣陣哄笑。羅賓站起來,朝人們急忙趕去的方向引頸張望。 「肯定是什麼狂歡作樂,」他說,「俺離家以來就沒好好笑過,先生,放過這機會多可惜。咱們到那座黑房子拐角去,瞧瞧熱鬧怎麼樣?」 「坐下,好羅賓,」紳士回答,拉住他灰上衣的下擺,「你忘了咱們得在這兒等你親戚呀?再說,有理由相信,要不了幾分鐘,他就會從這兒路過的。」 越來越近的喧囂驚動了附近居民,四面八方一扇扇窗戶嘩地拉開,探出許多乍離枕頭的腦袋,睡夢方醒,糊裡糊塗,聽任有閒暇的人觀察他們的尊容。人們相互詢問,這吵鬧怎麼回事,可誰也答不上來。衣冠不整的男人急急忙忙趕去湊熱鬧,奔下臺階踏上狹窄的人行道差點兒栽跟頭。叫喊、哄笑、不成曲調的喇叭聲,與音樂相悖,愈來愈近。忽然,百碼以外出現一大群人,散的散,擠的擠。 「你親戚若在這人堆裡,你認得出來麼?」紳士問。 「俺可不能保證,先生,俺得站過去點兒,好看清些。」羅賓下臺階走到人行道邊緣。 一股巨大的人流這時湧入街道,緩緩朝教堂移來,中間有個騎馬人拐過街角,緊跟在他後面的是一支震天響的管樂隊,製造的噪音任何樓房也擋不住。接著是一片紅光向月光挑戰,原來是密集的火把沿街照過來,所到之處把一切都罩在紅光下。那唯一的騎馬者一身軍服,操著長劍,是眾人的領袖,那張二花臉簡直是戰神轉世。紅臉頰象徵火與劍,黑臉頰象徵悲愴。他後頭是一串印第安人打扮的狂人怪物,給整個隊伍增添一種幻覺,仿佛高燒時的夢境半夜活生生橫掃街頭。一大群百姓拍手叫好,懶懶地跟著隊伍行進。人行道上有幾個女人在奔跑,恐懼的尖叫刺穿了亂哄哄的喧嘩。 「那雙色臉的傢伙盯上我了。」羅賓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不安地感到自己也是這古怪遊行的一分子。 領頭的人從馬鞍上轉過身,兩眼盯住鄉下小夥,戰馬慢慢走了過去。羅賓的目光剛離開那個凶神,一隊樂手又從眼前經過,緊接著是打火把的人。但後者組成一層晃眼的亮霧使他看不分明。不時還聽到車輪傾軋路石,混雜的人影紛紛閃過,隨即融為一片強烈的亮光。再過片刻,領頭的打雷嗓門命令停下,喇叭吐出可怕的一聲,安靜了。人們的喊聲笑聲漸漸消失,只剩下一片嗡嗡聲為暗夜為伍。正在羅賓眼前的是一輛無遮攔的大車,那兒的火把最明亮,那兒的月光也與白晝一樣光明,而且,那車上渾身塗滿柏油沾滿羽毛①端坐著的正是他親戚莫利紐克斯少校。 -------- ①把人剝光衣裳塗上融化的柏油再沾上羽毛,是西方一種古老的私刑。這種刑罰的最早記錄始于1189年英王理查一世執政時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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