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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影(3)


  紫羅蘭和牡丹看著這迷人的景象哈哈大笑。新夥伴和這些長翅膀的小客人玩得這麼開心,他倆覺得自己也像置身其中一樣快樂。

  「紫羅蘭,」媽媽大惑不解,「跟我說實話,別開玩笑,這小姑娘到底是誰?」

  「親愛的媽媽,」紫羅蘭認真看看媽媽的臉,分明奇怪這還需要什麼更多解釋。「跟你說過了她是誰,她是我們的小雪人嘛,我和牡丹一起做的。牡丹也會這麼告訴你的。」

  「是的,媽媽,」牡丹也一口咬定,紅臉蛋兒十分嚴肅。

  「這就是雪孩子,她難道不好看麼?不過,媽媽,她的手好冷好冷!」

  媽媽疑疑惑惑,不知該怎麼想怎麼做,街門忽然被一把推開,姐弟倆的爸爸走了進來。他身穿粗呢短外衣,皮帽子一直罩到耳朵上,戴一雙最厚的手套。林賽先生人屆中年,霜風吹紅吹疼的臉上一副疲倦而快樂的神氣,仿佛辛苦了一整天,回到安寧的家真愜意。一見妻子、孩子,眼睛就一亮,雖然不由奇怪地嘮叨幾句,全家人這麼冷的天干嘛站在外頭,再說太陽都下山了。他很快就發現園中那個跑來跑去的小人兒,手舞足蹈活像只雪花圈,一群雪鵐在她頭上盤旋不已。

  「咦,那小丫頭是誰?」聰明的漢子馬上問,「她媽肯定瘋了,讓她跑到大冷的雪地裡,就穿那麼件輕飄飄的白衣裳,一雙那麼薄的拖鞋!」

  「親愛的丈夫,」妻子道,「對這小傢伙,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我想大概是哪家鄰居的孩子。可咱家的紫羅蘭和牡丹,」她邊說邊笑話自己居然重複這麼荒唐的一個故事,「硬說這只是個小雪人。一下午他倆都在園子裡忙著堆雪人。」

  說著,媽媽朝孩子們起先堆雪人的地方一看,奇怪,費那麼大力氣做的雪人蹤影全無!不見雪人,也不見雪堆!啥也沒有,除了一片空地上留著一圈小腳印!

  「怪事兒!」她驚呼一聲。

  「什麼怪事兒,親愛的媽媽?」紫羅蘭問,「親愛的爸爸,你也不明白麼?這是我們的小雪人,我和牡丹做的,因為我們想要個玩伴。是不是,牡丹?」

  「是的,爸爸,」紅臉蛋兒的牡丹隨聲附和,「這是我們的小雪妹妹,她難道不好看麼?不過她的親吻好涼喲!」

  「呸!一派胡言,孩子們!」誠實正直的爸爸大聲道。咱們已說過了,此君待人接物極為依照常識。「甭跟我說什麼用雪能造出個大活人來。來吧,太太,這小傢伙不能在雪地裡再待下去了,把她帶進客廳去,你給她做一頓熱牛奶熱麵包的晚飯,儘量讓她舒服些。同時,我去鄰居家打聽打聽。必要的活,還可以叫城裡傳佈消息的人沿街喊一喊,看誰家丟了小孩子。」

  這麼說著,心地厚道的老實漢子朝小雪人走去,滿懷世上最善良的意願。但紫羅蘭和牡丹各拉住爸爸一隻手,懇求他別要她進屋。

  「親愛的爸爸,」紫羅蘭朝他面前一擋,「我說的是實話!這是我們的小雪妹妹,離開寒風她就一刻也活不下去,千萬別讓她進暖和的屋子!」

  「對,爸爸,」牡丹跺著小腳,認認真真使勁跺。「這就是我們的小雪娃娃!她不喜歡熱烘烘的爐火嘛!」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對孩子們愚蠢的固執,爸爸半笑半惱,「快跑回家去,馬上跑!天太晚啦,不能再貪玩,我得趕緊照料這小丫頭,不然她要凍死啦!」

  「親愛的!」妻子小聲說——她一直緊盯著雪孩子,比先頭更迷惑——「這件事挺蹊蹺,你會以為我犯傻。可是——可是——說不定咱們孩子造雪人的那份天真與好心,迷住了什麼看不見的天使呢。仙人也許和兩個小傢伙一起玩了點把鐘?所以就產生了人們所說的奇跡。不,不!別笑我,我知道這念頭好蠢!」

  「親愛的,」丈夫哈哈大笑,「你跟紫羅蘭、牡丹一樣孩子氣。」

  從某方面說,她的確如此。她一輩子都保持著孩子般的純樸與信念。她的心純潔透明如水晶,而且她透過這水晶般的心看待一切事物,有時能發現十分深刻的真理,而這些真理別人卻視為愚蠢荒唐,加以嘲笑。

  然而此刻熱心腸的林賽先生已掙脫兩個孩子,走進小園。孩子們還在後頭尖叫著,求他就讓雪孩子在冰冷的西風中待著,自得其樂。

  他一走近,雪鵐全飛了,小雪人也往後逃,像是在說「請別碰我!」而且頑皮地帶著他踏進最深的雪堆。好心的漢子腳下一滑,摔了個嘴啃泥。爬起來時,他的粗呢大衣沾滿白雪,活像一個最大號的雪人。這時,有些鄰居從自家窗戶往外看,都納悶可憐的林賽先生幹嘛在園子裡跑來跑去,追趕被西風刮得團團轉的一團雪!終於,費盡心機,他把小生人趕進了一個角落,她逃不掉啦。妻子一直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天快黑了,可這孩子渾身晶瑩閃亮,好像周身上下都在發光,被逼進角落時,她更是亮閃閃就像顆星星!那明亮酷似月光下的冰柱發出的寒光。妻子奇怪林賽先生怎麼沒發現雪孩子非比尋常的外貌。

  「快來,你這古怪的小傢伙!」老實人叫著,一把抓住雪孩子的手,「總算逮住你啦。不管你怎麼任性,還是得讓你舒舒服服才好。我們會給你凍傷的小腳穿上一雙暖和的羊毛襪,再用又厚又軟的披肩把你包起來。只怕你可憐的小鼻子已經凍壞啦,不過咱們會好的。快跟我進去吧。」

  就這樣,這位一片好心的先生拉住雪孩子的手,把她往家門口帶,精明的臉上充滿親切的笑容,雖說已凍得又青又紫。雪孩子跟著他,垂頭喪氣不樂意,她身上所有光亮都消失不見。方才還像一顆明亮冰冷的金星,在寒冷的地平線上發出寶石般的紅光,現在卻黯然失色,無精打采,融化了一樣。善良的林賽先生帶她走上門前的臺階,紫羅蘭和牡丹凝視爸爸的臉——淚水盈眶,還沒順著臉蛋往下淌就給凍住了——姐弟倆再次懇求爸爸別讓雪孩子進屋。

  「不讓她進去!」好心的爸爸驚呼,「咦,你瘋啦,小紫羅蘭!——小牡丹也一樣!這孩子凍壞啦,小手都幾乎把我的手給凍壞,我還戴著這麼厚的手套。你們想讓她在外頭凍死啊!」

  他走上臺階,妻子又把白色的小生人認真端詳一番,目光充滿敬畏。她真不知這是不是一場夢,可又覺得分明看見這孩子的脖子上還印著紫羅蘭細小的手指印,大概紫羅蘭堆雪人時用手把它輕輕拍了一下,忘記立刻把手印抹平。

  「親愛的,說到底,」妻子重提天使們也許跟她這個母親一樣,十分樂意與紫羅蘭和牡丹一起玩耍,「說到底,這孩子的確像個雪人!我看她就是雪做的!」

  一陣西風刮到雪孩子身上,她又像星星似地發起光來。

  「雪做的!」林賽先生硬把不情願的客人朝好客的門里拉。

  「難怪她模樣像雪,可憐的小東西,都決凍僵啦!不過一爐好火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不再多言,這位非常仁愛而富於常識的好心人,把白色的小姑娘推出冰天雪地,拽進舒適的客廳。而小姑娘渾身滴答——滴答——滴答,水淌得越來越多。客廳裡,一隻海德堡火爐,填滿熊熊燃燒的無煙煤,透過鐵門的雲母片,正發出明亮的閃光,把爐子上的水壺燒得咕嘟咕嘟,快樂地直冒泡。屋裡彌漫著暖和悶熱的氣息,離爐子最遠的地方,牆上一隻溫度計顯示著八十度。客廳裡掛著紅色的窗簾,鋪著紅色的地毯,模樣與空氣一樣暖洋洋。這兒的氣氛與外面冬日的寒冷有天壤之別,就好比一步從新地島走到印度最熱的地區,或從北極鑽進火爐。哦,這對白色小陌生人可是個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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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地島(NovaZemble):位於前蘇聯歐洲部分東北部的兩個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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