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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己主義,或,胸中的蛇(1)


  選自未發表的《心之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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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肉體上的事,眾所周知,已發生不止一次,這裡試圖說明其道德意義。

  「瞧他來啦!」街頭一群孩子嚷嚷著,「胸膛裡有條蛇的傢伙來啦!」

  赫基默爾正要走進埃利斯頓府的大鐵門,一聲呐喊留住了他的腳步。馬上要與往日的朋友相見了,他卻不由一個寒噤。青春時代便相識的人,闊別五年,卻發現變成一個為幻覺所苦的病人,或可怕疾病的受害者。

  「他胸膛裡有條蛇!」年輕的雕塑家重複道,「一定是他,世上再沒第二個人有這樣的好朋友了。唉,可憐的羅西娜,願上天賜我智慧,順順當當完成這趟使命!女人的信念真是堅強,因為你的信念還不曾錯過。」

  這麼想著,他佇立門首,靜候那位被人以這麼奇怪的方式宣告來臨的人露面。不一會兒就看到一位骨瘦如柴病容滿面的男子,目光炯炯,頭髮又長又黑。好像在模仿蛇的動作,不痛痛快快筆直往前走,卻在人行道上擺過來擺過去,波浪似的曲線運動。要麼是他的精神,要麼是他的肉體,令人聯想到發生了蛇變成人的奇跡。只是變得不夠徹底罷了,蛇的本性仍被人的面目遮掩,而且遮掩得很——作者注

  不充分。這麼說也許太離奇。赫基默爾注意到,此人蒼白病態的面色還有點兒發綠,令人想起一種大理石,從前他自己就用這種大理石雕過一尊妒嫉女神頭像,還有蛇一般扭曲的鬈髮呢。

  不幸的人兒走近大門,沒進門卻突然停步,亮閃閃的目光死命盯住雕塑家同情而沉著的面龐。

  「它咬我!它咬我!」他叫著。

  頓時一陣嘶嘶聲清晰可聞,但這聲音源自狀如瘋子的嘴,還是真有條蛇在發聲,有待討論。至少,這已使赫基默爾從心底打一個冷戰。

  「喬治·赫基默爾,認識我麼?」這個被蛇纏身的人發問。

  赫基默爾當然認識他。但雕塑家要從眼前這個人的形象中找出羅德裡克·埃利斯頓的特徵來,還需要通過用粘土塑造一個真實的人物形象,從而對人臉獲得直接與實際的認識。然而的確是他,想到自己在佛羅倫薩逗留還不到五年,這位一度神采奕奕的青年,就發生了如此可憎可怕的變化,著實令人驚異。這變化既已成事實,不論轉瞬之間還是長時間才告完成,就同樣可以想像了。雕塑家感到無法言傳的震動,但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想到表妹羅西娜。這位典型的溫柔女性,卻將自己的命運與這麼個似乎被天意剝奪了人性的傢伙永遠聯結在一起。

  「埃利斯頓!羅德裡克!」他叫道,「我聽說過這件事,可我的想像與親眼所見相去甚遠。你遭到了什麼不幸?怎麼弄成這副樣子?」

  「哦,不值一提!是條蛇!是條蛇!世上最普通的東西。我胸膛裡有條蛇——就這麼回事。」羅德裡克·埃利斯頓回答,「可你自己的胸中又如何呢!」他極其敏銳且洞察一切的目光直視雕塑家的雙眼,雕塑家還從沒福氣被人這樣看過。

  「全都純潔健康?沒有一條蛇?憑我的忠誠和良心發誓,憑我心中的魔鬼發誓,這可是個奇跡!一個胸中沒有蛇的人!」

  「冷靜些,埃利斯頓,」喬治·赫基默爾輕言細語,伸手按住被蛇纏身的人肩頭,「我遠渡重洋來見你,聽著!咱們私下談談,我帶來了羅西娜的消息——你妻子的消息!」

  「它咬我!它咬我!」羅德裡克低聲抱怨。

  伴隨這老掛在他嘴上的呼聲,不幸的人雙手狠抓胸膛,仿佛無法忍受的咬噬還是折磨迫使他將胸膛一把撕開,放出活生生的禍害,哪怕這東西與自己性命交纏相關。隨後他敏捷地擺脫赫基默爾的手,溜入大門,躲進自家古老的大宅。雕刻家沒追他,明白此刻與這人交談沒指望了,便希望在下次見面之前深入瞭解羅德裡克疾病的本質,查明害他落到如此田地的原因。從一位有名的醫生處,他得到了所需的情況。

  埃利斯頓與妻子離異不久——距今約摸四年以前——熟人們便發現他的生活籠罩了一層奇怪的陰沉氣氛,就像那種灰濛濛的冷霧有時會悄悄竊走夏日的晨曦,種種症狀令人大惑不解。不知究竟是身體不佳奪走了他的輕鬆活潑,還是心靈的創傷——這種創傷通常如此——正逐漸侵蝕他的精神,進而戕害他的肉體,而肉體總不過是精神的影子罷了。大家又從他已經破裂的家庭幸福中尋根究底——他自己任性胡為一手造成——也沒找到可信的原因。有人認為,這位一度才華橫溢的朋友已處於神經失常的早期階段,他急躁易怒的性情便是預兆。另一些人預言他會有一次大病,然後日漸衰弱。從羅德裡克嘴裡什麼也問不出來。的確,人們不止一次聽到他在喊——「它咬我!它咬我!」還有雙手在胸口一頓亂抓——但是不同的聽者對這種不吉利的話理解各各不同。什麼東西會咬羅德裡克·埃利斯頓的胸膛呢?悲傷麼?只是肉體病痛的侵害麼?抑或是他不顧一切,時常瀕於放蕩的生活方式,雖未陷得很深,卻已令他感到內疚,為可怕的悔恨所折磨?種種猜度都可自圓其說。但還有一種設想不應隱瞞,不止一位尋歡作樂懶惰成性的老先生權威地宣佈,全部事情的奧秘就在於消化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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