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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鐵路(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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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引人注目的是幢宏偉大廈,石頭建成,青苔遍生,但式樣摩登輕浮。列車在它附近停下,照例發出刺耳長鳴。 「此地從前是可怕巨人的『絕望的城堡』,」引路先生道,「但自打他死了以後,寡信先生重修一番,改建成一處絕妙的娛樂場,是我們的停車點之一。」 「看上去有點兒東拼西湊嘛。」我說,一面打量那些笨重卻又脆弱的牆。「我可不眼紅寡信先生的美宅,早晚它會轟隆一聲垮在房客頭上。」 「無論如何咱們能逃掉。」引路先生道,「亞坡倫又鼓足了汽啦。」 這時列車撲入快樂山谷,穿越往日盲人在墳墓之間遊蕩跌撞的曠野。哪個壞心腸的傢伙,把一塊古老的墓碑拋到了路軌上,使整列車廂劇烈顛簸起來。岩石嶙峋的高坡頂上,我發現一扇生銹的鐵門,掩映於矮樹與藤蔓之中,但門縫裡卻冒出縷縷青煙。 「山坡上那張門,」我問引路先生,「就是牧羊人告訴基督徒的通往地獄之路的小門吧?」 「那不過是牧羊人的笑話罷了,」引路先生笑道,「其實裡頭是個大山洞,是他們用來熏羊肉火腿的地方。」 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這趟旅行的回憶變得模糊混亂,因為一陣莫名的睡意攫住了我。原來我們正駛過一片魔法地帶,這兒的空氣令人昏昏欲睡。不過一進入歡樂的伯拉①邊界,我就醒了過來。人人都揉揉睡眼,看看手錶,對對時間,互相祝賀準時抵達旅行終點。這裡氣候宜人,熏風撲面,令人精神為之一爽。但見銀子般的噴泉晶瑩閃亮,頭頂枝繁葉茂,甘美的鮮果掛滿枝頭,是從天城的果園嫁接來的樹種。這時,列車旋風般沖向前方,空中出現了一位雙翼天使的光輝形像,奮翅高飛,去執行天國的使命。車頭發出最後一聲淒厲的長鳴,宣佈終點站快到了。這長鳴聲中似聽得出形形色色哀泣與號叫,雷霆之怒與魔鬼或瘋子的狂笑。一路上,每到一站,亞坡倫便使出渾身解數,用蒸汽機車的汽笛拉出最可憎的叫聲。但此番他空前絕後,造出一種地獄般的喧囂,不但驚擾了伯拉居民的安寧,簡直把噪音直送到天城的大門。 -------- ①伯拉(Beulah):英國作家約翰·班揚的名著《天路歷程》中的一個地方,系生命行程的終點。 可惡的喧囂仍在耳中迴響,又聽到一陣歡快的樂聲,仿佛千種樂器一齊演奏,激越動聽,柔和昂揚,和諧一致,在歡迎哪位傑出的英雄。他大獲全勝,凱旋歸來,永遠放下了自己破碎的武器。下車時,我東張西望,想知道這歡快的音樂為誰而奏。只見河對岸聚集著大群喜氣洋洋的人們,在歡迎兩位可憐的香客。他們剛從深深的河水中冒出頭來。正是旅行方始,亞坡倫和我們挖苦、譏笑,用灼人蒸汽捉弄過的那兩位——也正是他們以超凡脫俗的外表,感人肺腑的話語,在名利場的狂歡作樂中啟迪了我的良知。 「這兩位真了不起,」我對引路先生歎道,「但願咱們也能受到跟他們一樣的歡迎。」 「別擔心,別擔心!」朋友回答,「來吧,快點兒,渡船就要開了。三分鐘後就能抵達河對岸。肯定會有馬車送你直到城門。」 一艘蒸汽渡輪,本次重要旅程中的最後一項大改進,就泊在河邊,噗噗地噴著汽,釋放出種種討厭的聲音,表明啟航在即。我趕緊與其他旅客一道匆匆上船,多數人混亂不安,大叫大喊;有的在找行李,有的在扯頭髮,直嚷嚷輪船會爆炸,會下沉;有的已被起伏的激流嚇得面色發白;有的盯著舵手的醜臉驚恐萬分;還有的仍籠罩在魔法地帶的睡意之中,迷迷糊糊。我朝岸邊一望,吃驚地發現引路先生正揮手告別。 「你難道不去天城啦?」我喊道。 「噢,不去啦!」他怪裡怪氣地笑答,扭歪的面孔正像黑谷居民一般可厭。「噢,不去啦!我跑這麼遠,就為了使你旅途愉快。再見啦!咱們還會見面的。」 接著,這位出色的旅伴引路先生,縱聲大笑,狂笑中,煙圈從他嘴裡鼻子裡噴了出來,而通紅的火焰則從他雙眼往外撲閃,證明他的心竟是一團火,無恥的魔鬼!為否認地獄的存在,他內心正受到熊熊大火的折磨。我沖到船邊,想跳上岸去,但舵輪已開始旋轉,激起一陣浪花,灑在我身上——冰冷徹骨。這寒氣永不會離開這條河,直到死神在他自己的河中淹死——一個寒戰,一陣心驚,我醒了。感謝上帝,原來是場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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