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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頭:寓意傳說(1)


  「迪肯,」裡格比大媽一聲吆喝,「弄塊煤來給俺點煙斗!」

  煙斗就叼在老婆子嘴裡。填滿煙絲,她就把煙斗朝嘴裡一塞,卻不曾彎腰到火爐上點燃它,而且這天早晨爐內似乎也沒生火。然而,一聲令下,煙斗頓時紅光一閃,裡格比大媽的唇邊立刻升起一縷輕煙。那煤火打哪兒來,又是哪只看不見的手送來的,我可搞不清。

  「好!」裡格比大媽點點頭。「多謝,迪肯!現在得動手做稻草人啦,別跑遠,迪肯,沒準兒俺還要你幫忙嘞。」

  老婆子起得這麼早(日頭才剛剛露臉哩),為的是紮個稻草人,要給它安在玉米地中間。眼下正值五月下旬,烏鴉和八哥發現了剛剛破土,又小又綠,卷做一團的玉米葉,所以她拿定主意要紮一個有史以來最活靈活現的稻草人,而且從頭到腳立刻完工,好在當天上午就讓它開始站崗放哨。說起裡格比大媽(大夥兒一定聽說過她),可是新英格蘭最詭詐最有能耐的巫婆,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做出一個其醜無比的稻草人來,連牧師見了也得害怕。不過這一回,早上醒來,心情特好,外加方才那袋煙,更是稱心愜意,她便決心造出個漂漂亮亮光光鮮鮮的稻草人來,而不是那種面目猙獰可厭的醜八怪。

  「俺自家的玉米地幾乎就在家門口,可不能放那麼個醜東西,」裡格比大媽自言自語,又噴出一縷煙。「要是俺高興,當然能做一個,可那些叫人家大驚小怪的事真幹膩了,還是按常理辦事,也換個花樣。再說啦,也用不著把方圓一哩內的小娃娃都嚇得半死呀,雖說俺的確是個巫婆。」

  於是她主意已定,這個稻草人得做得像位當今的體面紳士才行,只要手頭材料夠使喚的話。咱們不妨清點一番她要用的主要東西。

  最要緊的當數那柄條帚把兒了,別看它怪不起眼。裡格比大媽半夜三更多少回騎著它在空中飛行呐。眼下就用它來做稻草人的脊椎骨,或照沒文化的說法,背脊骨。一條胳膊是把壞了的連枷,從前,古德曼·裡格比大爹常常揚打的那把。他受不了老伴的嘮叨,已經離開煩惱的塵世。另外一條胳膊,要是我沒弄錯的話,是根蒸布丁用的棍子和一根折斷的椅子腳橫檔,鬆鬆垮垮地在肘部綁結起來。至於雙腿嘛,右邊那條是柄鋤頭把兒,左邊這條是從亂木堆裡翻出來的,叫不出名堂的雜木棍兒。稻草人的肺呀,胃呀,諸如此類的玩意兒統統不過是只塞滿稻草的粗麵粉袋。這下它的骨架與全副內臟就都湊齊了,只缺腦袋,而一隻有點兒乾癟,皺哩吧嘰的南瓜正好派上用場。裡格比大媽在上頭雕出兩個洞做眼睛,開條縫做嘴巴,正中間留下個泛藍色的疙瘩蒜鼻子。這張臉可真夠體面的。

  「反正長在人肩膀上的玩意兒還不如它的,俺見多啦,」裡格比大媽道,「好多模樣周正的先生也只長了個笨南瓜腦袋,跟俺的稻草人一個樣。」

  但這件事上,衣裳才是做人成功的關鍵。於是老婆子從掛衣鉤上取下一件陳年的醬紫色上衣,還是倫敦做的呐。接口、袖口、袋蓋、扣眼上還殘留著繡花痕跡,但已破舊不堪,顏色褪盡,肘部打著補釘,下擺也已千絲萬縷,上上下下露出織紋,左胸上還有個圓洞,那地方要麼是被人撕去一隻貴族的星形章,要麼是從前的主人有顆火熱的心,把衣裳也灼出個洞洞來。鄰居說,這件漂亮衣裳原是魔鬼的行頭,他把它存在裡格比大媽家裡,圖個方便,好不論啥時想去總督大人飯桌旁亮相,往身上一披就成。跟上衣相配的還有件天鵝絨背心,腰身特肥,從前繡著葉狀花紋,金光燦爛,好比十月裡的楓葉,但如今已從天鵝絨上消失無影。接下來是條猩紅色長褲,從前路易斯堡的法國總督穿過的,兩隻膝蓋還跪過路易十四陛下寶座前最低一層的臺階。法國佬把這些零碎衣裳送給了一位印第安巫醫,而巫醫則在一次林中舞會上,用它們跟老巫婆換了四分之一品脫烈酒。此外,裡格比大媽還拿出一雙長絲襪,套到稻草人腿上。襪子顯得夢一般虛無空幻,可兩條棍子做的腿木頭木腦,倒透過破洞悲慘地一覽無遺。最後,她將亡夫用過的假髮套在光禿禿的南瓜腦袋上,再按上一頂灰塵僕僕的三角帽,帽子上還插著公雞尾巴上最長的一根毛。

  萬事俱備,老婆子把稻草人立到屋角。瞧瞧它那張黃色的假臉,臉上神氣的小鼻子翹上了天,她暗暗好笑。這傢伙一副自鳴得意的樣子嘛,好像在說:「快來瞧瞧我!」

  「你真夠瞧的啦,這倒不假,」裡格比大媽欣賞著自己的傑作。「自打操巫婆營生,俺做的假人兒多啦,可就數這個最漂亮。太漂亮啦,給它當稻草人簡直糟蹋了。好啦,再抽上一袋煙,就把它弄到玉米地裡去。」

  一面裝煙,老婆子一面瞅著屋角裡的假人,一腔慈母愛意。老實說,不知是運氣,是手藝,還是道地的巫術使然,這個滑稽可笑的稻草人,一身破破爛爛的披掛,都透著股子奇妙的靈性。至於那張皺巴巴的黃臉,好像在咧嘴笑哩——是嘲弄,還是高興,滑稽透頂,仿佛明白自己在對人類開玩笑。

  裡格比大媽越看越開心。

  「迪肯,」她厲聲喝道,「再來塊煤點上俺的煙斗!」

  話音剛落,與先頭一樣,煙斗裡立刻有了一塊通紅的煤。她深吸一口,再把煙噴出來,一直噴到掙扎著透過灰濛濛的玻璃窗照進屋內的一道晨光中去。裡格比大媽向來喜歡用爐子裡某個特殊角落的煤塊兒給自己煙斗添滋味兒。不過,這個角落在哪裡,又是誰把煤塊兒從那兒弄了來,我可說不上——只知道那個神出鬼沒的聽差大約名叫迪肯。

  「那邊那個假人兒,」裡格比大媽暗想,眼睛還盯著稻草人,「做得這麼棒,讓他一夏天都站在地裡,嚇唬嚇唬烏鴉和八哥,真可惜了。他能派更大用場。可不是麼,巫師們林中聚會時,舞伴一少,俺還跟比這樣子更難看的跳過舞呢!讓他到世上碰碰運氣,跟世上擠來擠去的草包笨蛋走一遭,不知會咋樣?」

  老巫婆再吸三四口煙,笑了。

  「個個街角他都能碰上好些難兄難弟!」她接著想。「呣,今天本不想小試俺的巫術手段,除了點點煙斗以外。可俺是個巫婆,將來大概也還是個巫婆,想偷懶可不行。得把這稻草人變成真人,就算開個玩笑罷了!」

  如此這般,嘟嘟噥噥,裡格比大媽從嘴裡摘下煙斗,朝稻草人南瓜臉上的那條縫一塞,那條縫正代表相同的器官。

  「吸吧,寶貝兒,吸呀!」她說,「使勁兒吸,乖乖!你的性命全在這上頭啦!」

  這麼勸一堆木棍、稻草、舊衣和皺皮南瓜做腦袋的破玩意兒——咱們知道稻草人就這德性——毫無疑問,真夠不可思議的。可你我千萬別忘了,裡格比大媽巫術高強手段了得,記住這一點,咱們故事中的種種怪事就不足為奇了。說真的,只要咱們能說服自己相信,老婆子剛命令稻草人吸煙,稻草人嘴裡便噴出煙來,這故事中的最大難點也就迎刃而解。當然,這只是一縷嫋嫋輕煙,可是一口接一口,每一口都比前一口更扎實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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