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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迪科特與紅十字(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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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甲兵們整好隊,人人都將火繩槍沉重的槍托收近左腳,只等長官一聲令下。可是,恩迪科特將前排左右一掃,發現不遠處有位老先生,他必須面見才是。此人身披黑色斗篷與飾帶,頭戴高頂帽,下頭襯一頂絲絨便帽,渾身清教徒牧師的打扮。他手裡還握著一根拐棍,看樣子才從林中砍來。一雙鞋泥跡斑斑,大概在荒野泥沼中跋涉良久,完全一副朝聖者模樣,使徒般的氣派更突出了這一點。恩迪科特看到他時,他正放下拐棍彎腰飲水,那是一股噴湧而出的清泉,距教堂屋角大約二十碼遠。但是,虔誠的人飲水之前先仰頭感恩,這才一手挽起灰白鬍鬚,另一手窩起掌心掬一口水。 「嘿!這不是好人威廉斯先生麼?」恩迪科特叫道,「歡迎重歸咱們安寧的小城。可敬的溫思羅普①總督好麼?波士頓有何消息?」 -------- ①溫思羅普(約翰·溫思羅普JohnWinthrop,1588~1649):生於英國,隨清教徒移居北美殖民地,幾度擔任馬薩諸塞州總督。信奉正教,為人嚴厲,在早期新英格蘭具有重要影響。其《日記》1790年在美國出版。霍桑在其小說《紅字》中也對此人進行了描述。 「總督無恙,尊敬的先生,」羅傑·威廉斯回答,撿起拐棍走了過來。「至於消息,這兒有書信一封,總督大人知道我今天回來,特交付於我。也許會有重要消息,因為昨天從英國開來一條船。」 威廉斯先生是薩勒姆的牧師,當然在場的人全都認識他。此刻,他走到軍旗下的恩迪科特身旁,將總督的書信遞到他手中,寬條火漆上加蓋著溫思羅普的盾徽。恩迪科特連忙拆開看。看著看著,剛毅的臉上露出怒容,面孔漲得通紅,像是內心燒起了一把火,說他的胸甲也被心中怒火燒得滾燙都不過分。看罷,他握著信用力一搖,弄出唰唰的響聲,和頭頂飄揚的旗子一樣。 「消息壞透啦,威廉斯先生,」他道,「新英格蘭從沒得到過這等壞消息。你當然明白他們的用心吧?」 「是的,明白,」羅傑·威廉斯道,「因為就此事,總督已跟我在波士頓的牧師弟兄商議過,也徵求過我的意見。總督要我懇求你,切莫將消息突然張揚開去,免得百姓騷動起來,釀成亂子,結果反倒給國王和大主教抓住把柄,對咱們不利。」 「總督是個聰明人——也是個逆來順受的和事佬。」恩迪科特不肯低頭地咬緊牙,「無論如何,我得按自己的判斷行事。這消息與新英格蘭全體男女老少性命攸關,只要我約翰·恩迪科特還能講話,就得讓大家都知道這消息。勇士們,左右轉彎,列出空方陣!哈,棒極了!現在全體聽我宣佈一條消息。」 士兵們將指揮官團團圍住,恩迪科特與羅傑·威廉斯並肩站在紅十字旗下。這時婦女和老人一擁而上,母親們舉起孩子,好看到恩迪科特的面孔。幾聲鼓點下達命令,全體肅靜立正。 「士兵弟兄們——離鄉背井的同胞們,」恩迪科特情緒激昂,仍盡力克制自己。「你們為何拋下故國?我說,咱們為何拋下那綠油油的肥田沃土,那生咱們養咱們的茅舍土房,那掩埋咱們祖先遺骨的墳場?咱們為何來到這兒將咱們的墓碑立在荒山野地?這鬼哭狼嗥的荒野啊!出門走不了幾步就會碰上狼和熊;土人在陰森森的樹影裡埋伏著打我們;咱們開荒種地,硬梆梆的樹根把犁頭都弄碎;孩子們哭著要吃的,咱們就得去海邊刨沙坑找東西,讓他們填飽肚子。再說一遍,咱們為何要找這麼個天蒼蒼野茫茫的地方安身?為的不就是享受咱們的公民權麼?為的不就是憑咱們的良心敬拜上帝的自由麼?」 「你把這也叫良心自由?」教堂臺階上傳來插嘴的聲音。 原來是那個胡作非為的福音傳道士。一絲微笑悄然掠過羅傑·威廉斯和善的面孔。但恩迪科特正講得起勁,便朝罪犯火冒三丈地一揚寶劍——他這麼個人,擺出這架勢可凶多吉少。 「你跟良心有什麼相干,你這惡棍?」他大叫,「我說的是敬拜上帝的自由,而不是褻瀆上帝、嘲弄上帝的自由。不准打斷我的話,不然我就把你連頭帶腳都套上枷具,一直押到明天這個時候!聽我說,鄉親們,別理那個該死的瘋子。剛才我說到,咱們犧牲了一切,來到這片舊世界簡直聞所未聞的土地,為的是給咱們開闢一個新世界,辛辛苦苦修築一條從這裡通向天堂的路。可如今你們猜怎麼著?那個蘇格蘭暴君的兒子——那個信羅馬天主教的蘇格蘭蕩婦的孫子——那女人的死證明,金王冠並不能永遠保住塗了聖油的腦袋不上斷頭臺。」 「別,兄弟,別這麼說,」威廉斯先生打斷他,「這些話私下裡講都欠妥,更何況在大街上。」 「你給我閉嘴,羅傑·威廉斯!」恩迪科特回答,咄咄逼人。「眼下的事我比你清楚。同胞們,聽我說,那個英格蘭的查理,還有迫害咱們的冤家坎特伯雷大主教勞德,打主意要一直跑到這兒來趕咱們。這封信上說,他們正密謀要派一個什麼大總督來,由他一手操縱這塊土地的法律與公正。他們還打算確立由英國大主教掌管的盲目崇拜體制,好有朝一日勞德當上羅馬紅衣大主教,就能跑去舔教皇的腳趾頭,把新英格蘭連頭帶腳綁起來,拱手送給他的主子!」 眾人一聽,頓時義憤難平,哄鬧聲中交織著憤怒、恐懼與悲傷。 「弟兄們,好好當心哪,」恩迪科特繼續說,口氣愈加強硬,「要是國王與大主教得逞,咱們很快就會眼看著自己修建的這座聖堂頂上立起一支十字架,裡頭築起高高的聖壇,大中午都亮上一圈蠟燭光。咱們就會聽到聖餐禮的鐘聲,還有羅馬天主教神父念經的聲音。可是,基督徒們,想想吧,難道咱們能容忍這些可恨的事情發生,竟然一刀不動,一槍不發,一滴血都不灑到那聖壇上麼?不——咱們心要硬,手要狠!咱們踏在自己的土地上,這土地是咱們用財物買來的,是咱們用斧頭開出來的,是咱們用刀槍贏來的,是咱們流血流汗耕出來的。咱們向把咱們帶到這兒來的上帝祈禱,才使這塊土地神聖不可侵犯!誰想來這兒奴役咱們?咱們跟這個升官的主教,加冕的國王有什麼相干?跟英格蘭有什麼相干?」 恩迪科特舉目四望民眾群情激奮的面孔,人人與他息息相通。他突然轉向站在他背後的旗手。 「旗手,降旗!」他命令道。 旗手遵命。恩迪科特拔出劍來,一劍刺穿旗布,左手一揚,將那個紅十字一把扯了下來,再把這面破旗高舉在頭頂揮舞。 「瀆聖的壞蛋!」帶頸手枷的高教派教徒叫喊起來,再也按捺不住,「你竟敢拋棄咱們神聖宗教的標誌!」 「叛賊!叛賊!」套足枷的保王黨也大喊大叫,「他敢糟蹋國王的旗幟!」 「當上帝和世人的面,我對此事承認不諱。」恩迪科特回答。「鼓手,敲起響亮的鼓點吧!勇士們,鄉親們,歡呼吧!——向新英格蘭的旗幟致敬。什麼教皇,什麼暴君,咱們跟他們一刀兩斷啦!」 立刻響起一片勝利的歡呼,人民批准了咱們歷史上最勇敢的一項壯舉。恩迪科特的英名將萬古流芳!回首往事,歲月如雲,我們認識到,從新英格蘭的旗幟上扯下那個紅十字,便是我們獲得解放的第一個徵兆。至於先輩們圓滿完成這番大業,則是這位嚴峻的清教徒長眠地下一個多世紀之後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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