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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預言的肖像(5)


  就這樣,他洋洋自得,卻又愁思重重地激動著,幾乎要放聲大叫。穿過累人的大街,走過對他的冥想一無所知毫不理解也不在乎的人群。一個人獨自雄心勃勃可不好,除非周圍還有別人,可以他們為榜樣調節自己,不然的話,此人的思想、欲求、希望,就會變得放蕩無羈,變得活像瘋子。畫家以超乎尋常的敏銳洞察他人心靈,卻不曾發現自己心中混亂失調。

  「這幢房子應該是了。」敲門之前,他先抬頭上下打量門臉。「上帝保佑我的腦筋!那張畫!我想它永不會消失,不論看窗戶還是看門,它總框在裡頭,色彩鮮豔濃重——畫中人的兩張面孔——素描上的兩個身影與動作!」

  他敲門。

  「那兩幅肖像!在裡頭麼?」他向傭人打聽,立刻又冷靜下來——」你家主人和太太!他們在家麼?」

  「在家,先生。」僕人應聲。注意到畫家身上那種無法擺脫的酷似圖畫的神氣,又添上一句,「畫像也在!」

  客人被帶進客廳,中間有張門通向大小相同的里間。外間空無一人,他就穿過中間的門往裡走,看到了兩位主人以及他們的肖像。這對年輕人讓他特別關注為時已久,他不自覺地在門口停了下來。

  兩位主人並未發現他的到來。瓦爾特與埃莉諾正站在畫像前,那塊華麗寬大的絲簾已被瓦爾特拉開,他一手抓著絲簾金色的流蘇,另一手緊握他的新娘。遮蔽數月的畫像以其不變的輝煌再度給屋內投下一道幽暗的光,而不像被借來的光線所照亮。埃莉諾的肖像簡直會預言,一種冥思,一種溫柔的憂傷,已成功地永駐在她臉上,並隨著時光流逝,化為一種寧靜的痛苦。倘若再加上一分驚恐,就正是畫像上的表情了。瓦爾特一臉鬱鬱不樂,偶而閃現幾分朝氣,過後變得更加陰沉。他看看埃莉諾,再看看她的肖像,然後看看自己的那張,終於呆在那兒墮入沉思。

  畫家仿佛聽到命運之神的腳步正從身後走來,正朝它的犧牲者走去。一個怪念頭閃現在腦海,命運所體現的難道不正是他自己的影子麼?這場他所預言的即將到來的災難之罪魁禍首,難道不正是他自己麼?

  瓦爾特依然面對畫像沉默不語,仿佛在用自己的心與之交談,聽任自己落入被畫家施加了邪惡影響的肖像的魔力。他眼睛越來越亮,埃莉諾注意到他這逐漸厲害的狂亂神情,一臉恐懼。等他終於轉身向她時,二人的面孔竟與肖像上的完全吻合。

  「命運落在咱們頭上啦!」瓦爾特發出嗥叫,「死吧!」

  他刷地拔出刀來,一把拽住正往地上癱軟的她,對準她的胸膛。從這兩個人的動作、神情、態度中,畫家看到了他那張素描中的兩個人。這張畫以它全部的驚人色彩終於完成。

  「住手,瘋子!」他厲聲大叫。

  畫家一個箭步從門中沖了過來,橫在兩個可憐的人兒中間,覺得自己具有扭轉他們命運的力量,正如自己可以改變畫布上的景像一樣。他就是一位魔法師,左右著被他喚來的兩個幽靈。

  「什麼!」瓦爾特·盧德洛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激奮的狂亂頓時化作無聲的悲哀。「命運之神要阻擋它自己的判決麼?」

  「倒黴的婦人!」畫家道,「我不是警告過你麼?」

  「是的,」埃莉諾的恐懼複歸原先被搞亂了的寧靜憂傷。

  「可是——我愛他呀!」

  本故事有沒有深刻的寓意呢?在人類的種種行為當中,故事的結局在我們面前拋下一塊陰影。有的人會將它稱作命運,急急忙忙朝前趕;另一些人則被自己強烈的欲求席捲而去。可是,誰也不會被能預言的畫像撇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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