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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伊麗莎白!」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臉色煞白連眼皮也白了。她知道這句話深深地刺傷了他的自尊,看到他還沒有意識到他的愛受到了侮辱時,就已經氣得渾身發抖。情婦!妓女!這可是忌諱的字眼。只有亨利·普萊斯特最討厭女人說這麼粗鄙不堪的話了,然而黑茲爾迪安最大的魅力就在於(正像他剛對她說的那樣)能夠「一如既往」,一直保持著「她的本色」,真是言辭難以形容,他看著她,好像已經懷疑她有點不對勁了。

  「我可以繼續嗎?」她笑著。

  他垂下腦袋,呆呆地說:「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捉弄我。」

  「呃,這正是我要說的。我需要錢——為了我丈夫。」

  他舔了舔嘴唇,「為了你丈夫?」

  「是的。他病得那麼重,需要撫慰、金錢,需要擺脫困境的機遇。當我還是個姑娘的時候,他把我從恥辱不幸的生活中解救出來。當時,沒有一個人伸出手來幫幫我——我們家也沒有一個這樣的人。我身無分文又無朋友,芒特夫人又漸漸地討厭起我,並在尋找藉口拋棄我。暇,你不知道一個姑娘得忍受多麼大的痛苦——一個孤立無助的姑娘——她的衣、食、住都掌握在這個反復無常的老太婆手裡!正是由於他看在眼裡,對此十分理解而娶了我……他幫我擺脫了苦境,得到了幸福,他使我不再為衣食住行發愁……讓我陪伴在他的左右。除了那一點我什麼都不在乎,不在乎金錢和自由,我只在乎他。我寧願為他挨餓、乞討,為他做任何事情——任何事情。」她嗚咽著無法再說下去,她似乎沒有感覺到亨利·普萊斯特的存在。一切思緒都沉浸在她喚起的追憶之中。「只有他關心我——他要讓我富有、自立並受人尊重!他要讓我擁有一切——在最初的那幾年,我勸他給自己攢點錢但無濟於事……後來他病倒了。隨著病情一天天加重,他漸漸地撒手事務,收入也越來越少,最後乾脆沒有了,而與此同時,一筆筆的開支堆積成山——請護士、醫生、出外旅行。他開始擔心起來,不是為他自己擔心而是為我……那麼我應做些什麼呢?我得想辦法負擔起一部分事情。在頭一年我儘量減少開支——後來四處去借小筆數目的錢,但那樣並不能維持多久。而同時我又不得不打扮得漂漂亮亮,渾身珠光寶氣。如果不這樣他會為我擔心,認為我們已經被折騰得傾家蕩產了。他還會擔心如果他的病好不了我該怎麼辦。當你來的時候我已是絕望之極——我任何事情都願意幹,任何事情!他認為我的錢是我那位葡萄牙的繼母給的。碰巧的是她的的確確很有錢,可不走運的是我那可憐的父親拿她的錢去投資,結果都賠光了。然而,她只在他們結婚之初,寄給了我一千美元——除此之外所有的錢,你給我的錢,我都說成是那筆錢中的了。」

  她不再往下說,好像故事已近尾聲。漸漸地她的意識又回到了現實當中。她看見了亨利·普萊斯特,似乎離得非常遙遠,小而模糊的身影隱隱約約地閃現在她那雙迷蒙的雙眼前。她暗自思忖:「他不相信我的話。」一想到這兒,她有點兒生氣。

  「我想你肯定奇怪,」她又開始說,「一個女人竟敢沒這沒攔地講她自己的事情——-」

  他清了清嗓子說:「關於她自己?不,大概不是,卻是有關她丈夫的事。」

  她立刻覺得血液上湧,「關於她丈夫?但是你不敢想像吧?」

  」你離我而去,」他冷淡地說,「我看不出有什麼其它的可能。」她木然地站在那裡。他又補著說:「總而言之,這的確說明了你為什麼超乎尋常地冷漠——勇氣。我過去還常常想到它。我覺得我本不必這麼小心謹慎。」

  她考慮了一下說:「那麼你認為他知道嗎?你大概想我認為他知道吧?」她陷入了痛苦的沉思,然後又興奮起來:「他根本不知道——根本!這對於我已經足夠了——你對此也無所謂,隨你怎麼想。他確實直到生命的盡頭依然快樂無比——這正是我所關心的一切。」

  「你這麼坦率直言真叫人不容置疑。」他咬了咬嘴唇說。

  「再也用不著遮遮掩掩。」

  他拿起帽子,仔細地看了看村裡,然後拿出他放在帽子裡的手套,若有所思地捋著。她心裡想道:「謝天謝地,他要走了!」

  然而,他卻把帽子和手套又擱回桌上,身體稍微往她跟前挪了一下。他形容憔悴不堪,好似那些經歷一夜喧鬧的狂歡者們破曉黎明時展現的面孔。

  「你——沒有留下任何叫人可以想像的東西。」他咕噥著說。

  「我告訴過你那沒用——」她開始說。而他卻打斷了她的話頭,「什麼也沒有,那就是——假如我相信你。」他舔了舔嘴唇,用手帕輕輕地拍了拍。她又聞到那股科隆香水味。「但是我不相信。」他嚷道。「太多太多的回憶,太多太多的……證據,我親愛的……」他止住話音笑起來,但有點變調。她明白他以為這一笑會叫她回心轉意。

  她仍舊默不作聲。他又開始說話,似乎是在誘使她推翻自己的決斷。「我更瞭解,利齊。儘管有這一切事情,但我清楚你不是那種女人。」

  「我接受過你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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