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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你再三請求的那事是絕對不可能的——我不能繼續——走老路。」

  她看見他的臉緊張地抽動著。「老路?什麼意思——?」她還沒來得及解釋,他便繼續振振有詞地說了下去:「不要解釋!我明白——我懂。你剛才講起自由時我被弄糊塗了——坦率地說,我當時確實給弄糊塗了——我當時還認為,你那不幸的婚姻結束之後,你會更加謹慎地處理各種關係……我們之間表面上毫無關係,我說表面上,因為我從沒有想要隱瞞什麼……但假如我錯了,相反你所想的是……是利用你的自由使我們的關係合法化……

  她一言不發,並不是想讓他說完,而是覺得無話可說。對過去的一切她已毫無感覺,然而她沉默不語,肯定令他不知所措,走起路來踉踉蹌蹌,說起話來語無倫次。

  「利齊!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假如我錯了,我說——我想我並不是不承認我有時也會搞錯。假如我錯了——唉!我親愛的,上帝作證。我以前從來沒有對任何女人說過這句話。可我今天在這兒,就要像《聖經》上說的那樣擁有並保持,哎呀,難道你不明白嗎?利齊,抬起頭看著我——我求你嫁給我。」

  她仍然好一會兒沒有回答,只是站在那裡瞪著眼四下觀望,好像突然感覺到他們之間有些什麼隱形的東西一樣。然後她只是淡淡地笑了一聲。這一笑顯然使她的客人非常生氣。

  「我不覺得,」他又開始說,「我說了什麼特別可笑的話。」他止住話語仔細地打量她,好像認為什麼地方不正常而停下來檢查一樣。然後,他顯然放心了,便咕噥了他僅會的那句法語,「樂極生悲……」

  她似乎沒有聽見。「我沒有笑你,」她說。「只是笑生活中的巧合,我的丈夫也曾在這間房子裡求我嫁給他。」

  「呃?」她的求婚者不相信往事的回憶這麼值得玩味,卻表現得彬彬有禮。他又一次顯出寬宏大度來:「真的嗎?但是,我說,我親愛的,你可不能要求,我對這事都知道,對嗎?假如我早已猜到這樣一種痛苦的聯想……」

  「痛苦?」她反駁道。「痛苦的聯想?你認為那就是我要說的產』她的聲音沉下來說:「這間房子對我來說很神聖。」

  她的雙眼注視著他那張臉,儘管那張臉從建築學的角度來看可能是完美無缺的,但似乎缺乏一種緊隨跳躍思想進行變化的靈活性。它顯然是座堅固的建築,而不是遊牧民可以隨時移動的帳篷。他的自尊受到了傷害,但他努力按捺著,又站起身嬉笑著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低聲說道:「真是位富有同情心的天使!」

  「呃,同情心!對誰?你想想——我難道說過什麼令你懷疑其可靠性的話嗎?」

  他的眉毛蹙成一團,太陽穴處的血管脹了起來,「說過什麼?沒有。」他的語氣中透出諷刺的味道。他失去了耐性,迫不及待地插話,同時又增添了一份極度的溫柔。「你機智老練無以倫比……總是這樣。我還是要為你說句公道話,沒有一個女人比你……比你做得更好。你從不提及……你生活的其他方面,在這一點上,我一直都十分欽佩你。」

  她平平靜靜地面對著他:「呃,那另外的生活就是我的生活——我唯一的生活?現在你該明白了。」

  接下來房子裡一片沉靜。亨利·普萊斯特掏出綴有字母的手帕,輕輕他擦了擦乾涸的嘴唇。一股撲鼻的科隆香水味沖她而來,她的身子微微地向後一縮。很明顯他在琢磨著下一步該說些什麼;一心想知道如何挽回對局面的控制,卻又無能為力。最後他努力使自己的臉上綻露出勸解的微笑。

  「不是你唯一的生活,親愛的。」他挑刺般地說道。

  她立刻迎著他說:「是啊,你這麼想——因為我喜歡你這麼想。」

  「你喜歡——?」他半信半疑地笑著。

  「呃,當然。但我想我沒有理由說你願意聽這些……我們為什麼不能到此為止呢?」

  「到此為止……這次交談?」他面帶委屈的樣子說道。「當然我也不想強迫我自己……」

  她揚起手打斷了他:「亨利,永遠斷掉!」

  「永遠?」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好像有藥丸卡在喉嚨裡一樣,很快地咽了一口唾沫。「永遠?你真的?你和我?你是認真的嗎?利齊?」

  「當然,但是如果你喜歡聽……那或許僅僅是痛苦……」

  他挺直身子,肩膀向後一伸,試探著說:「我希望你沒有把我看成膽小鬼。」

  她沒有直接回答,又繼續說:「好啦,那麼你認為我愛你,我想——」

  他的臉上又閃現出微笑,微微地翹了翹鬍子,又幾乎不被人覺察地聳了聳肩,「你……啊……在努力幻想……」

  「呃,當然,是啊,女人很容易幻想?可男人經常忘卻這一點。你認為我是個情場失意而痛苦不堪的情婦,僅僅是一個身價很高的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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