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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06

  大約半年以後,在芒特夫人家的客廳裡,黑茲爾迪安夫人稍微猶豫了一下,對僕人說,她可能要到普萊斯特先生家去。

  芒特夫人外出不在。當黑茲爾迪安夫人從歐洲回來時,芒特夫人已經去華盛頓看望一個新的被保護人去了。家族經簡短的磋商後認定,可憐的查爾斯的遺孀去一家旅館無傷大雅。利齊的心裡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在九年之後的今天,重新回到了丈夫曾勇敢地為她解圍的地方;回到那兒確確實實自由自在,不再害怕落入束縛之中。然而每一根神經又害怕那一幕的出現。

  第二天芒特夫人在動身前往華盛頓之前,在飯桌上給她的來客留了張便條。

  「挺合適——我想他是查爾斯的老朋友,」她說著話,臉上露出冷淡的笑容。黑茲爾迪安夫人瞥了一眼紙條,又翻過來似乎是在檢查簽名;然後把它遞給女主人。

  「是啊。但我現在還不想見任何人。」

  談話中斷了,男僕端來新烤的餅,給大家添滿熱牛奶就退出去了。當房門在他身後關上後,芒特夫人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熱情說:「沒有人誤解你接待你丈夫的老朋友……如普萊斯特先生。」

  利齊·黑茲爾迪安的眼光越過桌子狠狠地瞥了一眼那張呆呆的卻又神秘難測的大勝。這麼說他們都希望她見見普萊斯特?啊,好啦……想必她明白……

  「我能替你答應嗎;我親愛的,或者由你自己去答應」?芒特夫人追問一句。」

  「哦,隨你吧!但別定死在哪一天。以後……」。

  芒特夫人又一次露出一副茫然的樣子,她喃喃自語:「你不要把自己關得太死,久而久之會得病的。很抱歉將你一人丟在這兒……」

  利齊的眼裡充滿了淚水。芒特夫人的這份同情似乎殘酷無比,她字字句句都在含沙射影。

  「(呃),你不該考慮放棄這次拜訪……。」

  「親愛的,我怎麼能呢?這是我的責任。我要給亨利·普萊斯特捎一封短信,那麼……假如你在吃飯時喝點酒,看上去就不那麼像鬼了……」

  芒特夫人走了。兩天之後——這是個「體面」的間隔——亨利·普萊斯特說要來。自從上一次新年相遇,黑茲爾迪安再也沒有見過他。他們最後一次談話是在斯特拉瑟斯家裡,到現在半年已經過去了。利齊·黑茲爾迪安此後苟延殘喘了兩個星期。但儘管在這段時間裡生活幾經沉浮,希望別人不要對她說三道四,她閉門謝客,但她不能那麼殘酷地將亨利·普萊斯特拒之門外。他也只不過是那許許多多的得到同樣回答的人之一。黑茲爾迪安除了家族中的人之外一律不見。

  就在丈夫剛剛死後不久,她遠渡重洋去歐洲探望了久別的父親。他住在尼斯,然而從這次長途旅行中她似乎沒有得到什麼安慰。當她回到紐約,親戚們看到她那副蒼白無力,沮喪的面孔時驚得目瞪口呆。然而這倒對她有利,大家一致認為她現在的一舉一動都恰到好處。

  她盯著亨利·普萊斯特,好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起初,讓這樣一個身體強壯而又傑出優秀的人到這間她曾在最後幾個月居住的昏黑的地方來真不容易。她開始注意到人們對她都保持了很遠的距離,這真的好像透過寡婦應該圍著的那層遮蔽痛苦的面紗來看看世人和人生。但她還是扭捏地向他伸出了手。

  他把她遞過來的手舉向唇邊,很明顯努力在這個大膽的動作裡糅進了一些吊慰的成分。然而剛舉到半空,他似乎感覺到在這種場合他該鬆開她的手。

  「好啦——你該承認我一直很耐心,」他說。

  「耐心?對,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呢?」當他坐在離她很近的地方時,她淡淡地一笑。

  「(呃)……當然!我都明白,請你相信我。但是難道你不能給我回一兩封信嗎?」

  她搖了搖頭,「我不能寫信。「』

  「不能給任何人?還是不能給我?」他帶著嘲弄的口氣問道。

  「我只寫我不得已要寫的信——除此之外一封也不寫。」

  「啊,我明白了。」他微微地一笑。「難道你不認為給我寫信也是不得已的嗎?」

  她沒有說話,他便站起身在房間裡轉了一圈。他的臉比平時紅多了,時而還抽搐一下。她看出他感覺到了黑紗的阻礙,使他壓抑,令他不滿。看得出他的內心十分矛盾。一方面他認為這樣的聚會應遵循傳統的行為標準,另一方面,一想起上次他們在一起時的那幾個鐘頭,又使他內心恢復了原始的衝動。他轉過身,站在她面前,血色全無,著眉頭呆立在那兒,茫然不知所措,看得出他恨她這樣對待他。

  「你坐在那兒就像塊石頭!」他說。

  「我也覺得我像塊石頭。」

  「(呃)……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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