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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奧蘭斯卡夫人離開紐約已經10天了。這10天當中,阿切爾沒有得到她一點音訊,只有還給他的一把包著綿紙的鑰匙,是封在信封內送到他辦公室去的,信封上的地址是她的手跡。對他最後請求的這種答覆本來可以看作一場普通遊戲的典型步驟,但年輕人卻偏偏賦予它另外的含義:她仍然在作反抗命運的掙扎,她僅僅是要到歐洲去,而不是回她丈夫身邊。因此,沒有什麼事情會阻礙他去追隨她。一旦他採取了無可挽回的步驟,並向她證明已無可挽回,他相信她不會攆他走。

  對未來的這一信念支持著他扮演當前的角色,使他堅持不給她寫信,也不流露任何痛苦或悔恨的跡象。他覺得在他們兩人之間這場極為隱秘的遊戲中,勝券仍然握在他手中;於是他等待著。

  然而這段時間確實也有十分難過的時刻,比如在奧蘭斯卡夫人走後的第二天,萊特布賴先生派人找他來審查一下曼森·明戈特想為孫女開設信託財產的細節問題。阿切爾花了兩個小時與上司一起審查事項的條款,在此期間他卻隱隱感到,這件事找他商量,顯然不全是由於他的表親關係等,討論結束時就會真相大白。

  「唔,這位夫人無法否認,這是個相當不錯的解決辦法,」萊特布賴對著那份協議概要囁嚅一陣後總結說。「實際上,我不得不說,從各方面來看,對待她還是相當寬宏大量的。」

  「從各方面說?」阿切爾帶著一絲嘲笑的口吻重複道。「你指的是她丈夫提議把她自己的錢歸還給她嗎!」

  萊特布賴那濃密的眉毛挑起了一點點。「先生,法律就是法律,你妻子的表姊結婚是受法國法律約束的。她應該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即使她明白,後來發生的事——」阿切爾住了口。萊特布賴已經將筆桿抵到皺起的大鼻子上,並且順著筆桿將目光垂下,臉上那副表情儼然如德高望重的老紳士想要告誡他們的兒子:德行並非無知。

  「先生,我井不想減輕伯爵的過失;但——另一方面,我也不願自找麻煩……唔,對那個年輕人……事情也還沒到針鋒相對的地步……」萊特布賴打開一個抽屜,朝阿切爾推過一份折疊的文件。後來,由於阿切爾沒有嘗試看那文件,也無意駁斥他的意見,律師先生才有點無精打采地接著說:「你瞧,我並不是說這就是最後的結局了;事情還遠沒有結束。但見微知著……總體而言,這一體面的解決方法,對方方面面都是非常圓滿的了。」

  「是啊,非常圓滿,」阿切爾贊同地說,同時把文件推了回去。

  過了一兩天,應曼森·明戈特的召喚,他的靈魂經歷了一次更加深刻的考驗。

  他發現老夫人意氣消沉,牢騷滿腹。

  「你知道她把我拋棄了?」她立即便開了口,而且沒等他回話,又接著說道:「唉,別問我為什麼!她說了那麼多理由,結果我全都忘了。我私下認為是她忍受不了無聊。不管怎樣,反正奧古斯塔和我兒媳是這樣想的,我不認為事情全都怪她。奧蘭斯基是個絕頂的混蛋,不過跟他一起生活一定會比在第五大街快活得多。家裡人可不承認這一點,他們認為第五大街就是太太平平的天堂。可憐的埃倫當然不打算回丈夫那兒去,她一如既往地反對那樣做。所以她準備跟梅多拉那個傻瓜在巴黎定居……唉,巴黎就是巴黎,在那裡,哪怕你沒有幾個錢,也能弄一輛馬車。可她像只小鳥一樣快活,我會想念她的。」兩滴眼淚——老年人於澀的眼淚——順著她肥胖的面頰滾落下來,消失在她那無邊無際的胸膛上。

  「我只求一件事,」她最後說,「他們別再來打擾我。確確實實該讓我一邊享清閒了……」她有點戀戀不捨地對阿切爾眨眨眼睛。

  就是這天晚上,他回家後,梅說出她想為表姊舉辦告別宴會的打算。自從奧蘭斯卡夫人逃往華盛頓的那一夜起,她的名字一直沒人提過。阿切爾驚訝地看著妻子。

  「舉辦宴會——為什麼?」他問道。

  她臉上泛起了紅潤。「可你喜歡埃倫呀——我以為你會高興呢。」

  「你這樣說真是太好了。不過我確實不明白——」

  「宴會我是一定要辦的,紐蘭。」她說完便平靜地站了起來,走到她的書桌前。「這些請柬全都寫好了,是母親幫我寫的——她也認為我們應該辦。」她打住話頭,有點兒尷尬卻面帶笑容。阿切爾頓時認識到,他的面前是「家族」的化身。

  「噢,那好吧,」他說,一面用視而不見的目光看著她遞到手中的客人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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