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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他又坐到她身邊。「是什麼條件?」

  「噢,不屬￿法定義務:只是偶爾在他的餐桌首位坐坐。」

  又是一陣沉默。阿切爾的心臟以它奇特的方式驟然停止了跳動,他坐在那兒,徒勞地尋找話語。

  「他想讓你回去——不惜任何代價?」

  「對——代價很高,至少對我來說是巨額。」

  他又停下來,焦急地搜尋他覺得必須問的問題。

  「你來這兒是為了見他?」

  她瞪大眼睛,接著爆發出一陣笑聲。「見他——我丈夫?在這兒?這個季節他總是在考斯或是巴登。」

  「他派了個人來?」

  「對」

  「帶來一封信?」

  她搖搖頭說:「不,只是個口信。他從來不寫信。我想我一共就收到過他一封信。」一提此事令她雙頰緋紅,這紅潤也反射給了阿切爾,他也面色通紅。

  「他為什麼從不寫信?」

  「他幹嗎要寫?要秘書是幹什麼的?」

  年輕人的臉更紅了。她說出這個詞仿佛它在她的語彙中並不比其他詞有更多的意義。一時間,他差一點就衝口發問:「那麼,他是派秘書來的?」但對奧蘭斯基伯爵給妻子的惟一一封信的回憶對他來說太現實了。他再次停住話頭,然後開始又一次冒險。

  「而那個人呢?」

  「你指的是使者嗎?這位使者,」奧蘭斯卡夫人依然微笑著答道,「按我的心意,早該走了,但他卻堅持要等到傍晚……以防……萬一……」

  「那麼你出來是為了仔細考慮那種可能?」

  「我出來是為了透透氣,旅館裡太問了。我要乘下午的火車回普茨茅斯。」

  他們默默無語地坐著,眼睛不看對方,而是直盯著前面過往的行人。最後,她又把目光轉到他的臉上,說:「你沒有變。」

  他很想說:「我變了;只是在又見到你之後,我才又是原來的我了。」但他猛然站起來,打量著周圍又髒又熱的公園。

  「這裡糟透了。我們何不去海灣邊呆一會兒?那兒有點風,會涼快些。我們可以乘汽船下行去阿利角。」她抬起頭遲疑地望瞭望他。他接著說:「星期一早晨,船上不會有什麼人的。我乘的火車傍晚才開:我要回紐約。我們幹嗎不去呢?」他低頭看著她,突然又冒出一句:「難道我們不是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克制自己了嗎?」

  「哦——」她又低聲說,接著站了起來,重新撐開陽傘,向四周打量一番,仿佛審視眼前的環境,下決心不能再呆在裡面了,然後又把目光轉到他臉上。「你千萬不要對我說那些事了,」她說。

  「你喜歡什麼我就說什麼,或者乾脆什麼都不說。除非你讓我說,否則決不開口。這又能傷害誰呢?我只想聽你說話,」他結巴著說。

  她取出一隻金面小懷錶,表上系著彩飾的錶鏈。「啊,不要計算時間,」他脫口而出說,「給我一天吧!我想讓你甩掉那個人。他什麼時候來?」

  她的臉又紅了。「門點。」

  「那你必須立即回來。」

  「你不必擔心——如果我不來的話。」

  「你也不必擔心——如果你來的話。我發誓我只想聽聽你的情況,想知道你一直在幹什麼。自從我們上次見面,已經有一百年了——也許再過一百年我們才能再見面。」

  她仍然舉棋不定,目光焦慮地望著他的臉。「我在奶奶家那天,為什麼你不到海灘上接我?」她問道。

  「因為你沒回頭——因為你不知道我在那兒。我發誓只要你不回頭,我就不過去,」他想到這種孩子氣的坦白,笑了。

  「可我是故意不回頭的。」

  「故意?」

  「我知道你在那兒。當你們駕車來時我認出了那幾匹馬,所以去了海濱。」

  「為了儘量離我遠些?」

  她低聲重複說:「為了儘量離你遠些。」

  他又放聲大笑起來,這次是因為男孩子的滿足感。「哎,你知道,那是沒用的。我還可以告訴你,」他補充說,「我來這兒要辦的公事就是找你。可你瞧,我們必須動身了,否則會誤了我們的船。」

  「我們的船?」她困惑地皺起眉頭,接著又嫣然一笑。「啊,可我必須先回旅館:我得留個便條——」

  「你喜歡國多少就留多少。你可以在這兒寫。」他取出皮夾和一支自來水筆。「我甚至有個信封——你看,事事都是命中註定的!來——把它固定在膝蓋上,我馬上就會讓筆聽話;等著——」他用力以拿筆的手敲打著凳子背。「這就像把溫度計裡的水銀柱甩下來:是個小把戲。現在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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