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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他把目光移開,盯住爐火,然後又返回來看著她那光燦照人的姿容。想到這是他們在這個爐邊相會的最後一個晚上,而且再過一會兒馬車就要來把她接走,他的心不由繃緊了。

  「她說——她說奧蘭斯基伯爵要求她勸你回到他身邊去。」

  奧蘭斯卡夫人沒有回答。她坐著紋絲不動,舉到半途的手裡握著香煙,面部的表情也沒有變化。阿切爾記得以前就注意到她明顯沒有驚訝的反應。

  「這麼說你早已知道了?」他喊道。

  她沉默了許久,煙灰從她的香煙上掉了下來,她把它撣到地上。「她暗示過一封信的事。可憐的東西!梅多拉的暗示——」

  「她是不是應你丈夫的要求才突然來這兒的?」

  奧蘭斯卡夫人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又來了,誰知道呢?她對我說是受卡弗博士的什麼『精神召喚』而來的。我看她打算嫁給卡弗博士……可憐的梅多拉,總是有那麼個人她想嫁。但也許是古巴的那些人對她厭倦了。我想她跟他們在一起,身份是拿工錢的陪伴。真的,我搞不清她為什麼來這兒。」

  「可你確實相信她手上有一封你丈夫的信?」

  奧蘭斯卡夫人又一次默然沉思起來,過了一會兒,她說:「畢竟,這是預料中的事。」

  年輕人站起來,走過去倚在了壁爐架上。他突然變得緊張不安,舌頭像是被紮住了似的,因為他意識到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了,他隨時都可能聽到歸來的車輪聲。

  「你知道你姑媽相信你會回去嗎?」

  奧蘭斯卡夫人迅速抬起頭來,一片深紅色在她臉上泛起,漫過她的脖頸。肩頭。她很少臉紅,而臉紅的時候顯得很痛苦,仿佛被燙傷了似的。

  「人們相信我會做很多殘忍的事,」她說。

  「唉,埃倫——原諒我;我是個可惡的傻瓜!」

  她露出一點笑容說:「你非常緊張,你有自己的煩惱。我知道,你覺得韋蘭夫婦對你的婚事十分不通情理,我當然贊同你的意見。歐洲人不理解我們美國人漫長的訂婚期,我想他們不如我們鎮定。」她講「我們」時稍稍加重了語氣,使人聽起來有一點諷刺的意味。

  阿切爾感覺到了這種諷刺,但卻不敢接過話頭。畢竟,她也許只是有意地把話題從自己身上轉開,在他最後那句話顯然引起了她的痛苦之後,他覺得現在只能隨著她說。然而時間的流逝使他不顧一切:他不能忍受再讓口舌的障礙把他們隔開了。

  「不錯,」他突然說,「我曾到南方要求梅復活節後與我結婚,到那時還不結婚,是沒有道理的。」

  「而且梅很崇拜你——可你沒能說服她,是嗎?我原來以為她很聰明,不會對那種荒唐的迷信習慣惟命是從呢。」

  「她是太聰明了——她沒有惟命是從。」

  奧蘭斯卡夫人看著他說:「哦,這樣——我就不明白了。」

  阿切爾漲紅了臉,急忙說下去。「我們倆坦率地交談了一次——一差不多是第一次。她以為我的急不可耐是一種壞兆頭。」

  「老大爺——壞兆頭?」

  「她以為這說明我對自己能否繼續喜歡她缺乏信心。總之,她以為,我想立即同她結婚,是為了逃避某一個——我更喜歡的人。」

  奧蘭斯卡大人好奇地推敲這件事。「可如果她那樣想——幹嗎不也急著結婚呢?」

  「因為她不是那種人:她非常地高尚,反而越發堅持訂婚期要長,以便給我時間——」

  「給你時間拋棄她,去找另一個女人?」

  「假如我想那樣做的話。」

  奧蘭斯卡夫人朝爐火探了探身,目光凝視著爐火。阿切爾聽見下面安靜的街道上傳來她的馬越來越近的奔跑聲。

  「這的確很高尚,」她說,聲音有點兒沙啞。

  「是的,不過很荒唐。」

  「荒唐?因為你根本不喜歡別的人?」

  「因為我不打算娶別的人。」

  「噢。」又是一陣長時間的停頓。最後,她抬頭看著他問道:「這位另一個女人——她愛你嗎?」

  「咳,根本就沒有另一個女人;我是說,梅所想像的那個人決不——從來沒——」

  「那麼,你究竟為什麼這樣著急呢?」

  「你的馬車來了,」阿切爾說。

  她半立起身子,目光茫然地打量一下身邊。她的扇子和手套擺在她身旁的沙發上,她心不在焉地拾了起來。

  「是啊,我想我得準備走了。」

  「是到斯特拉瑟斯太太家去嗎?」

  「是的。」她露出笑容補充說:「我必須到受歡迎的地方去,不然我會感到太孤單,幹嗎不跟我一塊兒去?」

  阿切爾覺得不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必須把她留在身邊,必須讓她把今晚的時間給他。他沒有回答她的詢問,繼續倚在壁爐架上,目光凝視著她那只拿著手套和扇子的手,仿佛要看一看,他是否有力量讓她放下那兩件東西。

  「梅猜對了,」他說。「是有另外一個女人——但不是她想的那一位」

  埃倫·奧蘭斯卡沒有搭言,也沒有動彈。過了一會兒,他坐到她身旁,拿起她的手,輕輕把它伸開,結果手套和扇子落在了他倆中間的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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