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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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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蘭斯卡夫人誇大其辭了。我只不過接她的要求向她提出了法律上的意見。」 「哎,可是這樣——這樣你就不知不覺地代表了——代表了——我們現代人稱作『大意』的那個詞叫什麼來,阿切爾先生?」夫人大聲地問道,一面把頭歪向一邊,神秘地垂下了眼瞼。「你有所不知,就在那個時候也有人在向我求助:實際上是找我疏通——從大西洋彼岸來的!」 她從肩膀上向後瞥了一眼,仿佛怕被人聽見似的,然後把椅子拉近一點兒,將一把小象牙扇子舉到嘴邊,擋在後面呼吸。「是伯爵本人——那個可憐的、發瘋的傻瓜奧蘭斯基;他只要求能把她弄回去,她提的條件他全部接受。」 「我的老天!」阿切爾喊道,他跳了起來。 「你嚇壞了?是啊,當然,這我明白。我不替可憐的斯坦尼斯拉斯辯解,雖然他一直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他並不為自己辯護——他跪倒在她的腳下:我親眼看見的,」她拍著瘦削的胸膛說。「我這裡有他的信。」 「信?——奧蘭斯卡夫人看過了嗎?」阿切爾結巴地問,受到這消息的震動,他的頭腦有些發昏。 侯爵夫人輕輕搖了搖頭。「時間——時間,我必須有時間才行。我瞭解我的埃倫——傲慢,倔強。我可不可以說,她有點兒不寬容?」 「可老天爺,寬容是一回事,而回到那個地獄——」 「啊,對,」侯爵夫人贊同地說。「她也這樣講——我那敏感的孩子!不過,在物質方面,阿切爾先生,如果你可以屈尊考慮一下,你知道她打算放棄的是什麼嗎?瞧沙發上那些玫瑰——在他那無與倫比的尼斯臺地花園裡有幾英畝這樣的花,種在暖房裡和露天裡。還有珠寶——有歷史價值的珍珠:索比埃斯基國王的祖母綠——紫貂皮——但她對這些東西一點都不在意!藝術和美,這才是她喜歡的,她活著就為了這,就像我一貫那樣;而這些東西也一直包圍著她。繪畫、價值連城的家具、音樂、聰敏的談話——啊,請原諒,親愛的年輕人——這些東西你們這兒根本不懂!而她卻全都擁有,並得到最崇高的敬意。她對我講,在紐約人們認為她不漂亮——老天爺!她的像被畫過9次,歐洲最偉大的畫家懇求她賜給他們這種恩惠。難道這些事情都無足輕重嗎?還有崇拜她的那位丈夫的悔恨呢?」 曼森侯爵夫人進入高潮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也因回憶往事而變得如癡如醉,若不是阿切爾先已經驚呆了,准會把他給逗樂。 假若有誰事先告訴他,他第一次見到的可憐的梅多拉·曼森會是一副撒旦使者的面孔,他會放聲大笑的,可現在他卻沒有心情去笑了。他覺得她好像是直接從埃倫·奧蘭斯卡剛剛逃脫的那個地獄裡來的。 「她對這一切還——一無所知吧?」他突然問道。 曼森夫人把一根紫色的手指放在嘴上。「她沒有直接的瞭解——可她是不是有所猜測?誰知道呢?事實上,阿切爾先生,我一直等著見你,從我聽說你採取的堅定立場以及對她的影響之後,我希望有可能得到你的支持——讓你確信……」 「你是說她應該回去?我寧願看她去死!」年輕人激憤地喊道。 「啊,」侯爵夫人低聲道,口氣裡並沒有明顯的怨恨。她在扶手椅裡坐了一會兒,用她戴了露指手套的手反復開合那把古怪的象牙扇子。突然,她抬起頭來傾聽著。 「她來了,」她急促地小聲說。然後指指沙發上的花束說:「我能指望你贊成這件事嗎,阿切爾先生?婚姻畢竟是婚姻嘛……我侄女仍然是個妻子……」 18 「你們倆在搞什麼陰謀呀,梅多拉姑媽?」奧蘭斯卡夫人大聲說著,走進屋來。 她打扮得像是要參加舞會的樣子,周身散發著柔和的亮光,仿佛她的衣服是用燭光編織成的一樣。她高昂著頭,像個傲視滿屋競爭者的漂亮女子。 「我們正在說,親愛的,這兒有件美麗的東西讓你吃驚,」曼森夫人回答說,她站起身,詭秘地指著那些鮮花。 奧蘭斯卡夫人突然停住腳步,看著那束花。她的臉色並沒有變,但一種無色透明的怒氣像夏天的閃電般從她身上溢出。「咳,」她喊道,那尖厲的聲音是年輕人從未聽到過的,「誰這麼荒唐給我送花來?為什麼送花?而且,為什麼單單選在今天晚上?我又不去參加舞會,我也不是訂了婚準備出嫁的姑娘。可有些人老是這麼荒唐。」 她回身走到門口,打開門,喊道:「娜斯塔西婭!」 那位無所不在的侍女立即出現了。奧蘭斯卡夫人似乎是為了讓他聽懂,故意把意大利語講得很慢。只聽她說:「來——把這東西扔進垃圾箱!」接著,由於娜斯塔西婭表示異議地瞪著眼睛,她又說:「先甭扔了——這些可憐的花並沒有錯。告訴男僕把它送到隔三個門的那家去,在這兒吃晚飯的那位陰鬱的紳士溫塞特先生家。他妻子正生病——這些花會給她快樂的……你說男僕出去了?那麼,親愛的,你親自跑一趟。給,披上我的斗篷,快去。我要這東西立刻離開我的家!可千萬別說是我送的!」 她把她看歌劇的絲絨斗篷撥到女傭肩上,轉身回到客廳,並猛地把門關上。她的胸部在劇烈地起伏,一時間,阿切爾以為她馬上要哭了。可她反而爆發出一陣笑聲,看看侯爵夫人,又看看阿切爾,冷不丁地問道:「你們兩個——已經是朋友了?」 「這要讓阿切爾先生說,親愛的。你梳妝的時候他一直耐心等著。」 「是啊——我給你們留了足夠的時間,我的頭髮老不聽話,」奧蘭斯卡夫人說,一面抬手摸著假髻上那一堆發鬈。「可我倒想起來了:我看卡弗博士已經走了,你要去布蘭克家,也該走了。阿切爾先生,請你把我姑媽送上車好嗎?」 她跟著侯爵夫人走進門廳,照看她穿戴上那一堆套鞋、披肩和斗篷。她在門階上大聲說:「記著,馬車要在10點鐘回來接我!」然後就回客廳去了。阿切爾重新進屋的時候,發現她正站在壁爐旁,對著鏡子審視自己。一位夫人喊自己的客廳女傭「親愛的」,並派她穿著自己的斗篷出去辦事,這在紐約上流社會可是非同尋常的舉動。面對這種隨心所欲、雷厲風行的作法,阿切爾全身心地感到興奮、愜意。 他從後面走過來,奧蘭斯卡夫人沒有動。一瞬間,他們兩人的目光在鏡中相遇了。這時她轉過身來,猛地坐到沙發角裡,歎口氣說:「還來得及吸支香煙。」 他遞給她煙盒,並為她點著一片引柴,火苗燃起來照到她的臉上,她兩眼笑著瞧了他一眼說:「你覺得我發起火來怎麼樣?」 阿切爾停了一會兒,接著毅然決然地說:「它使我明白了你姑媽剛才講的你那些事。」 「我就知道她在談論我,是嗎?」 「她講到你過去習慣的各種事情——顯赫、娛樂、刺激——我們這兒根本不可能向你提供的那些東西。」 奧蘭斯卡夫人淡然一笑,嘴裡吐出一團煙圈。 「梅多拉的羅曼蒂克是根深蒂固的,這使她在許多方面得到了補償!」 阿切爾又猶豫了,但他又大著膽子問:「你姑媽的浪漫主義是否一貫與準確性保持一致呢?」 「你是說,她是否講真話?」她的侄女推敲說,「唔,我來告訴你:差不多她說的每一件事都既有真實的成分,又有不真實的成分。不過你幹嗎問這件事?她對你講什麼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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