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石榴籽 | 上頁 下頁 |
三 |
|
02 看到那封信,她幾乎有種高興的感覺。因為它證實了一切,仿佛給模糊的整個事件打上了確實無誤的封簽。一封給她丈夫的信,一個女人寫來的——毫無疑問是一起令人作嘔的「藕斷絲連」。她還不相信,還絞盡腦汁去想些牽強的解釋,可真傻呀。她滿臉蔑視地揀起那個信封,對著光湊近看了看,只看清了裡面信紙折疊的輪廓。她知道現在不搞清楚紙上的內容,她就別想安穩了。 她丈夫還沒回來,六點半或七點之前他是很少從辦公室回來的,而現在六點還不到,她完全有時間把信拿上樓,每天這個時候爐邊的茶壺總微滾著等待她的歸來,只要把信的封口在茶壺的熱氣上潤一潤,她就可以解開謎團,然後把它再放回原位。沒人會發現,而折磨著她的不安也會從此消失。當然,還有一個辦法是直接問她丈夫,但那似乎更難。她把信夾在拇指和食指間掂了掂,又對著光看了看,然後拿著上樓去——可馬上又下來把它放回桌上。 「不,很顯然我不能那麼做,」她失望地說。 她該怎麼辦?有那封信躺在樓下,她丈夫很快就會回來,拆了信之後獨自走進書房——每逢灰色信封到來他總是這樣,一想到這,她就無法上樓一個人呆在那間溫暖舒適的屋子裡,給自己倒杯茶,測覽來往信函,翻翻書或看看評論文章。 她突然決定要等在書房裡親眼看看,看看他和那封信之間在自以為不為人所知的情況下,會發生些什麼。她奇怪以前怎麼沒想到這個主意。只要把門留條縫,坐在門後的角落裡,就可以觀察他而且不會被發現……對,就是要這樣看看!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到那個角落裡,盯著門縫,等待著。 自記事以來,這是她頭一次企圖偷窺別人的秘密,但她並不覺得良心不安。她只感覺自己像在掙扎著要衝出一片令人窒息的濃霧,為此,她會不惜一切的。 終於她聽到了肯尼斯開彈簧門的聲音,她跳了起來。沖出去迎他的衝動使她幾乎忘記了自己坐在那兒的原因;但她及時想了起來,便又坐回原位。從她所在的位置可以一覽肯尼斯的全部動作——進了大廳,從門上拔鑰匙,摘下帽子脫掉大衣。然後就在他轉身把手套向大廳桌子上扔去的那一刻,他看見了那個信封。燈光將他的臉照得一清二楚,夏洛蒂首先注意到的是種驚訝的神情。看來他並未料到會有那封信——至少是沒料到它會在今天來。但是即便沒料到,現在他一看見它還是清楚裡面是什麼。他沒有馬上拆信,一動不動地站著,臉色慢慢變得蒼白。顯然他下不了決心去碰它,但終於他將手伸出去,拆開信封,走到燈下。這樣一來夏洛蒂只看得見他的背了,她看見他低著的頭和微微下傾的雙肩。看起來信封裡只有一頁信紙,因為他沒有翻頁而只是一味地盯著那一頁看,他盯著看了那麼久,足夠看上十幾遍了——或者只是在屏氣凝神地盯著他的夏洛蒂看來如此。終於她看見他動了,他把信更近地舉到眼前,仿佛尚未看清。然後他低下頭,她看見他的嘴唇觸到了那頁紙上。 「肯尼斯!」她叫起來,隨即沖出來走進大廳。 她丈夫攥著那封信,轉過身看她,「你剛才在哪兒?」他用一種困惑而低沉的聲音問,像是剛從夢中驚醒。 「在書房裡等你。」她儘量用平穩的聲音說:「怎麼回事?那封信裡寫了什麼?你看上去怪嚇人的。」 她那副激動不安的樣子倒讓他平靜下來,他很快地把信放進衣袋,輕輕一笑。「嚇人?對不起。今天在辦公室的日子不好過——有一兩件難弄的案子。我想我看上去是太疲倦了。」 「你剛進來並不顯得疲倦。可你一拆那封信——」 他隨她一道走進書房。他們站在那兒,對視著。夏洛蒂注意到他很快恢復了自製;他的職業將他訓練得可以以極快的速度控制自己的臉色和聲音。她立刻察覺到任何發掘他秘密的嘗試都會使她處於劣勢,但同時她也意識到不管用什麼手段,也休想哄他說出他想隱瞞的事情。她還是要解開謎團,但那只是因為只有那樣她才有能力幫他承擔壓力。「即使它確實是另一個女人的,」她想。 「肯尼斯,」她說,她的心怦怦直跳,「我特意等在這兒看你進來。我想看著你拆那封信。」 他原本蒼白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但很快就恢復了原樣。「那封信?為什麼特別說是那封信?」 「因為我注意到每一封那樣的信都會對你有種奇怪的作用。」 他的眉目之間湧上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怒氣,她心想:「他的臉的上半部分太窄了,我以前從未注意到過。」 她聽見他又說,用的是控方律師指控時慣用的那種冷冷的略帶嘲諷的腔調:「呵,看來你習慣在別人不知道的情況下看人家拆信嘍?」 「不是習慣。我以前從未這樣做過。但我得弄清楚她這樣定期地在那些灰信封裡都給你寫些什麼。」 他斟酌了一下她的話,然後說:「不是定期的。」 「噢,我敢說你比我算得清楚,」她反唇相譏,他的語氣使她再也無法保持寬宏大量。「我所知道的只是每次那個女人寫信給你——」 「你憑什麼說是個女人?」 「那是女人的字體。你要否認嗎?」 他微笑了。「不,我不是要否認。我這樣問是因為人家一般都認為那更像男人寫的字。」 夏洛蒂不耐煩地略過了這個話題。「那麼這個女人——她給你寫些什麼?」 他又沉吟了片刻。「有關一些事務。」 「法律事務嗎?」 「從某種意義上可以這麼說。一般的事務。」 「你受理她的事務?」 「是的。」 「很長時間了嗎?」 「是的,很長時間了。」 「肯尼斯,最親愛的,你不能告訴我她是誰嗎?」 「不,我不能。」他遲疑了一下,接著果斷地說:「職業秘密。」 血一下子湧上了夏洛蒂的頭,「不要那麼說——不要!」 「為什麼不?」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