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老處女 | 上頁 下頁


  「總比往後強,」喬咧著嘴慘笑著回應了一句,迪莉婭猛然記起,在他順遂、溫厚的一生中,從來沒有——跟她的吉姆一樣——非得放棄他下決心要幹的事情不可。甚至有關放棄這一類的字眼,有關放棄的平常表示,對他來說都是陌生的。

  「可是我不明白。我不能放棄她。」他宣稱,眼睛一眨,擠掉了一滴稚氣的淚水。

  「想想那些孩子們。我親愛的夥計;這是你的責任,」吉姆堅持說。把向邊莉婭的健美投去一瞥得意的目光,突然收了回來。

  在哥兒倆隨後長時間的談話——辯論、反駁、高明的規勸、無望的抗爭——中,迪莉婭只是偶爾插幾句話。她對結局是了如指掌的。新郎怕新娘在訪貧問苦時把傳染病帶回家,因此他不會明知故犯,在自己家族中留下病根。還不止這一點。許多年紀輕輕的母親命喪黃泉,撇下丈夫去養活年幼的兒女,這些令人傷心的事例一定在壓迫著他的記憶。羅爾斯頓家、洛弗爾家、蘭甯家、阿切爾家、范德呂登家,他們哪一家沒有在遙遠的公墓裡留下一座墳要照管?那都是送往國外要溫暖的意大利未治癒的「害癆病」的年輕的親屬們的墳墓。羅馬和比薩的新教墓地裡到處都是紐約人的姓名;帶著一個生命垂危的妻子去朝拜聖地,這種熟悉的景象會使這位滿腔熱忱的羅爾斯頓變得冷如冰霜。他們倆交談時,迪莉婭低著頭聽著,心裡反復在想:「事情倒容易;可是我怎麼去告訴夏洛蒂呀?」

  夜深了,可憐的喬擰著手結結巴巴地告別了,她突然把他從門檻上叫了回來。

  「你先得讓我見見她;你等著她打發人來叫你——」她對喬的欣然從命表現出某種畏縮情緒。然而叫一個年輕人面對擺在喬麵前的事,任何冠冕堂皇的支持都無濟於事;她向他投去最後的一瞥,那是充滿憐憫的一瞥……

  前門在喬身後關上了,她丈夫在她的肩膀上碰了碰,把她驚醒了。

  「我真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寶貝。我聰明的迪莉婭啊!」

  她把頭往後一仰,接受了他的吻,然後抽出身來。她明白,他眼睛裡的閃光既是對她的春心的誘發,又是對她的聰慧的讚賞。

  她不讓他靠近自己。「吉姆,如果我告訴你:我的情況正是我跟喬講的夏洛蒂的情況,你該怎麼辦呢?」

  他把眉頭輕輕一皺,表明他認為這樣的問題是不足掛齒的,不大合她平常的情趣。「過來呀,」他伸長臂膀懇求她。

  她仍然離開他站著,目光嚴肅。「可憐的夏洛蒂!現在一無所有了——」

  他頓時產生了惻隱之心,自己的目光也嚴肅起來。此時此刻,他依然是任她駕馭的那個多愁善感的孩子。

  「啊,可憐的夏蒂,真是!」他在摸索一種萬應靈丹。「幸好她畢竟還有那些個窮孩子,你說是嗎?我想一個女人必須要有可以去愛的孩子——如果不是自己的,別人的也行。」顯而易見,補救的想法已經解除了他的痛苦。

  「是的,」迪莉婭表示同意,「我看不出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安慰她。我相信喬也會有同感,咱們倆私下裡說說,寶貝一——現在她讓他把她的手握住——「就咱們倆,莫對外人講,你我必須設法讓她繼續收養她的孩子們。」

  「她的孩子們?」他聽到那個物主代詞後微微一笑。「當然,這姑娘夠可憐的!除非她真的被送到意大利去!」

  「啊,她不會的——哪兒來的錢呢?再說她又離不開洛弗爾姑媽。不過,我認為,親愛的,如果我明天可以告訴她——你心裡明白,我並不真心盼望跟她交談——如果我可以告訴她,你讓我照料她最擔心的那個孩子,那個無名無姓、無家可歸的棄兒——如果我可以從我的零用錢裡挪出數目固定的一筆……」

  他們的手都向前伸出去握在一起,她抬起發紅的臉向他湊上去。他的眼睛裡充滿了男子漢的眼淚;啊,他對她的健康,她的智慧,她的慷慨是多麼得意呀!

  「不花你一分零用錢——決不!」

  她裝出洩氣和驚訝的神態。「想一想,親愛的——假若我拋棄了你!」

  「不花你一分零用錢,我是說——為了幫助夏蒂的窮孩子,你需要用多少錢,我就再給你多少錢。這樣做你滿意不?」

  「最親愛的!我想起了樓上我們自己的孩子!」他們彼此攙扶著,對這樣的聯想感到畏懼。

  05

  夏洛蒂·洛弗爾聽見堂姐的腳步聲,把一張發燒的臉從枕頭上抬起來。

  寢室昏暗而氣悶,有一股科隆香水和新亞麻織物的氣味。迪莉婭從冬天燦爛的陽光下走進來,眼睛眨巴個不停,只好在深色桃花心術家具遮住的微光中摸索著行進。

  「我想瞧瞧你的臉,夏蒂,除非你頭疼得受不了。」

  夏洛蒂示意「不,」迪莉婭拉開了沉重的窗簾,放進來一束亮光。在亮光的照射下,她看清了姑娘的頭,在被單的映襯下發青,發黑的眼皮下邊的紅血絲兒又看得分明。她記得,上星期某個可憐的表妹坐船到意大利去時,看上去正是這副模樣!

  「迪莉婭!」夏洛蒂有氣無力地說。

  迪莉婭靠近床頭,站著以新的目光俯視著堂妹。是的:昨天夜裡安排起夏洛蒂的未來容易得就像安排自己的一樣。可是現在呢?

  「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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