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老處女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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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牧童繼續偷吻著牧羊女,倒下的樹幹上的鐘繼續滴滴答答,報著分秒。 迪莉婭,呆若木雞,坐在那裡,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她的堂妹妹緊緊偎依著她。知道自己的血竟在那不明身份的棄兒——那個「百元仔」——的血管裡奔流,她驚恐交集,目瞪口呆了。關於這個「百元寶寶」紐約的人們早就偷偷兒地開玩笑,瞎猜測了。這是她與光滑的社會表面的下側的第一次接觸。事情竟然是這樣,她,迪莉婭·羅爾斯頓,竟在自己家裡聽到了這種事,而且還是受害者親口講的,她一想到這裡,就感到噁心!因為夏蒂當然是受害者了——然而,是誰害的?她不說名字,迪莉婭就沒法兒問了,對這件事的厭惡情緒封住了她的嘴。她的思緒頃刻間奔向夏蒂的過去;然而,除了喬·羅爾斯頓之外,她再也沒有看到過一個男人的影子。可是,把喬與這件事聯繫到一起顯然是不可思議的。那麼就是南方的什麼人了?不過,且慢,夏洛蒂離開這裡的時候病著一邊莉婭靈機一動,明白了那次害病的真情。明白了姑娘失蹤的真情。然而,她的思緒又從那一類推測中退縮回來』本能地盯住她仍然能夠把握的事情:喬·羅爾斯頓關於夏蒂的窮孩子們的態度。當然喬不能讓她的妻子冒險把傳染病帶進家來——這是站得住腳的理由。她自己的吉姆也會這樣想的;她當然也會同意他的做法。 她的目光又轉移到鐘上,她看鐘的時候總要想起克萊姆·斯彭德的,她突然感到納悶——如果易地相處——如果她像複格蒂向喬提出要求那樣,也向他提出要求,他會說什麼呢。這事難以想像,然而閃念之間,迪莉婭把自己看成克萊姆的妻子,」她把她的孩子看成他的,她想像自己求他讓她繼續照料默西街馬廄裡的可憐的棄兒,她清清楚楚地聽見他哈哈大笑,輕率地回答:「你到底為什麼要問,你這小笨蛋?你把我看成那樣的一個法利賽人①了?」 ①法利賽人:古代猶大教一個派別的成員,該派標榜墨守傳統禮儀。基督教《聖經》中稱他們是言行不一的偽善者。」 是的,克萊姆·斯彭德就是這種脾氣——寬容,莽撞,不顧後果,一時興起盡幹好事,卻常常叫別人去墊背。「克萊姆有些賤,」吉姆曾經一字一板地說、迪莉婭·羅爾斯頓振作起來,把堂妹貼得更緊了。「夏蒂,告訴我,」她悄聲地說。 「再沒有了。」 「我是說,談談你自己的事……這件事……這……」克萊姆·斯彭德的聲音仍然在她的耳邊繚繞。「你愛過什麼人,」她屏住氣說。 「是的,這已經過去了——現在只有孩子……我可以愛喬——用另一種方式。」夏蒂·洛弗爾把身子挺直、面色蒼白,眉關緊鎖。 「我需要錢——為了我的孩子。我必須要有錢。要不,他們會把她送到孤兒院去的。」她停頓了一下,「不過不光是這一點。我想結婚——做一個妻子,像你們大家一樣。我該疼喬的孩子——我們的孩子。生活並沒有停止……」 「是的,我想沒有。可是你講起話來,好像……好像……欺騙了你的那個人……」 「誰也沒有欺騙我。我是個孤苦伶{T的人。我又遇到了一個孤苦伶仃的人。人們不見得都像你那麼走運。我們倆窮得結不起婚……再說母親也決不會同意。就這樣。有一天一…他告別前的某一天……」 「他告別了?」 「是的。他要出國了。」 「他出國了——知道嗎?」 「他怎麼會知道呢?他又不在這裡住。他只是回來——回來看看家——只有幾個星期……」她說到這裡突然停住了,薄薄的嘴唇緊緊貼在一起,把秘密封住了。 一陣沉默。迪莉婭茫然凝視著那大膽的牧童。 「從哪兒來的?」她終於低聲問道。 「啊,那有什麼關係?你又不懂。」夏洛蒂停住了,用的正是她結了婚的姐姐用憐憫的口氣針對她的童貞的話。 迪莉婭的臉上慢慢泛起了紅潮。她感到那種反唇相譏給了她一種奇異的羞辱。她覺得自己羞愧難言,八點兒也不中用,就像一個無知的姑娘一樣無法對付夏洛蒂強加給她的可惡事件。然而突然之間,某種兇猛的女性的直覺掙扎著在她的心裡蘇醒過來。她硬著頭皮瞅著堂妹的眼睛。 「你不願告訴我他是誰嗎?」 「那有什麼用處呢?我給誰都沒有講過。」 「那你幹嗎到我這兒來呢?」 夏洛蒂石板似的面孔突然被淚水溶解了:「為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迪莉婭沒有留意她。「要是我不知道,我怎麼能夠幫助你呢?」她以乾澀的聲音堅持說道。她的心跳得異常猛烈,似乎把窒息人的手伸到了她的嗓子眼兒上。 夏洛蒂沒有回答。 「從哪兒來的?」迪莉婭固執地重複著這一問題。姑娘一聽,長嚎一聲,雙手一揚,捂住了眼睛。」他總認為你會等他的,」她泣不成聲地說,「可是後來,他發現你沒有……你反而要嫁給吉姆了……他正好在坐船出發前才聽到……直到明戈特太太要他把鐘捎回來送給你當結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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