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老處女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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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蒂環顧著那陽光充足、堂皇富麗的房間。仿佛這就是她的世界的縮影,仿佛這個世界是一座她非沖出去不可的監獄。她低下頭來。「我要——離開,」她氣喘吁吁地說。 「離開?離開喬?」 「離開他的觀念——羅爾斯頓觀念。」 迪莉婭把頭一揚——她畢竟是羅爾斯頓家的一員!「羅爾斯頓觀念?我還沒有發現它討厭得難以接受;」她冷笑了一聲。 「是的。不過你的情況不同。;他們沒有要你放棄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可憐的夏洛蒂到底有什麼(迪莉婭直納悶兒)別人要她放棄的東西呢?她總是處在接受的地位,而不是非放棄不可的地位。「你不能給我解釋一下嗎,親愛的?」迪莉婭催促她。 「我的可憐的孩子們——他說我得放棄他們。」姑娘用一種倒黴的耳語嚷道。 「放棄他們?不要幫助他們?」 「不要見他們——照顧他們。把他們完全放棄。他叫他母親來向我解釋。在——在我們有了孩子以後……他怕……怕我們的孩子會染上什麼……他要給我錢,當然,掏錢……顧一個人。來照顧他們。他認為這樣做體面,」夏洛蒂嗚咽著說。她扔掉了帽子,把自己的悲泣捂在坐墊裡。 迪莉婭尷尬地坐著。在一切預見不到的複雜情況裡,這當然是最想像不到的了:由於羅爾斯頓的特點已經在她身上養成,所以她情不自禁地看到了喬反對的力量,幾乎身不由己地贊同他的做法了。在紐約,誰也沒有忘記可憐的亨利·范德呂登的獨子的死,一個沒有家教的保姆偷偷兒地把他領到廣場上去,染上了天花。自從有了這一先例,做父母的都覺得預防傳染病是有道理的。窮人都是稀裡糊塗的,當然,他們的孩子一年到頭面臨著一切可傳染的東西。不行,喬·羅爾斯頓當然沒有錯,夏洛蒂簡直腦子不清楚了,沒有一點兒道理。不過現在給她講這些毫無用處。出於本能,迪莉婭妥協了。 「畢竟,」她湊著伏在下面的耳朵悄沒聲兒地說,「如果只是在你有了孩子以後——你就可以不要——等一晌再說。」 「啊,不,我要!」痛苦的回答從坐墊上傳上來。 迪莉婭帶著少奶奶的優越感笑了。「真的,夏蒂,我不大看得出你怎麼會知道。你不懂。」 夏洛蒂·洛弗爾支撐起來。她那繡著布魯塞爾枕結花邊的領子鬆開了,一成了一股兒,掛在皺皺巴巴的緊身胸衣上,在那亂糟糟的頭髮中,那一組白絲閃出憔悴的微光。在她淡褐色的眼睛裡,那小小的綠斑漂浮著。宛如鮭魚塘裡的片片落葉。 「可憐的姑娘,」迪莉婭想道,「她看上去多麼老多麼醜呀!比過去更像一個老處女了;她好像絲毫意識不到她再也不會有別的機會了。」 「你得放明白一點,親愛的夏蒂。畢竟,自己的孩子有優先權呀。」 「那就對了。」姑娘狠狠地捏住她的手腕。「我怎麼能放棄我自己的孩子呢?」 「你的——你的——?」迪莉婭的世界又在她的腳下搖晃起來了。「在那些可憐的流浪兒中間,你把哪一個叫做自己的孩子呢?」她耐著性子追問道。 夏洛蒂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我就把自己的孩子叫做自己的孩子」 「你自己的——?當心——你要把我的手腕捏斷了,夏蒂!」迪莉婭掙脫了,強裝出一副笑臉。「你自己的——?」 「我自己的小姑娘。就是傑賽明和賽勒斯——」 「啊——」迪莉婭·羅爾斯頓張口結舌了。 兩個堂姐妹坐在那裡,默然相對;然而迪莉婭把目光移開了。她深惡痛絕地哆嗦起來,覺得這類事如果非說不可,也不應當在自己的寢室裡說,這裡離純潔無瑕的兒童室只隔著一條走廊。她機械地抹平了她那綢裙子上風琴似的皺褶,那是她的堂妹擁抱她時壓出來的。她又望望夏洛蒂的眼睛,她自己的淚水盈眶了。 「啊,可憐的夏蒂——我可憐的夏蒂!」她向堂妹把雙臂伸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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