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假曙光 | 上頁 下頁
十四


  「哦,不是女人——」

  「還不承認!」雷西先生哼了一聲。「錢全用來買畫啦?好啦。再別說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他中風似的最後掃視了一眼房間。「雷西畫廊!全是一包乾骨頭,掛著穿的表演者穿的花裡胡哨的衣服!……咳,不說別的,中間連一個體態豐滿的女人都沒有……知道你那些聖母圖像誰嗎?我的兒?啊,沒有一幅不使我聯想起可憐的特裡希·肯特的拙劣的肖像……我說你大概把歐洲一半畫招牌的畫匠都雇來為她畫像了——如果我早點料到你這麼想它……不,先生!我不需要你扶,」雷西先生咆哮著,痛昔地挪動他龐大、笨重的身軀,穿過門廳。末了在門前石階上,又回頭望了一眼,使劉易斯感到無地自容。「為了買這個你把你的帳戶透支了?——不,我一個人駕車回家。」

  將近一年之後,雷西先生才與世長辭;然而紐約輿論一致認為是買畫的事兒要了他的命。

  他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看到畫後,當天便把他的律師請來,後來據說他重新立了遺囑。由於痛風病復發,雷西先生臥床不起,健康狀況急轉直下。因此大家覺得,雷西夫人原來打算於是年秋天為畫廊落成典禮而舉辦的晚會,還是延期「為宜」。這種變故使得雷西一家人閉口不提那些藝術品的問題。然而在雷西家外,它們卻成了那年冬天的熱門話題。

  據傳。除了雷西先生,只有兩個人見過那些畫,一個是唐納德森·肯特先生,因為他有到過意大利的殊榮;另一個是代理人裡迪先生,因為是他從箱子裡把畫取出來的。面對雷西家糾纏不休的親戚朋友,裡迪先生非常謙恭地回答:「呃,事實上,我沒有受過專門教育,無法鑒別畫的真假優劣。僅能分辨它們的大小尺寸;這些畫在我看來稍小了些……我是說,有點兒小……」

  據說,肯特先生曾相當坦率地對雷西先生表明心跡——人們風言風語地說,他竟然宣稱在意大利從未見過劉易斯帶回的那種畫,還對它們是否真的購自意大利有所懷疑。但在公開場合,他始終態度曖昧,人們以為是小心謹慎,其實完全是膽小怕事。除了謹慎的一句:「這些問題完全無傷大體。」沒人能套出他什麼話來。

  據信雷西先生沒敢去徵求於紮爾家的意見。小約翰·於劄爾才帶回一幅拉斐爾,啟然要儘量避免一番太傷感情的比較、雷西先生沒有同他們,也沒有同其他任何人再提過雷西畫廊。然而遺囑打開後人們才得知,他原來是將那些畫遺贈給了兒子。兩個女兒則分得剩餘的全部財產,絕大多數不動產歸雷西夫人所有。雷西夫人據說領受了某些指示。或許正是遵照其中某項要求,她編居半載便魂追雷西先生而去。在三一教堂墓地,她被安置在丈夫身邊。她的遺囑(和雷西先生的立于同一個星期,顯然是他口授的)表明,准許劉易斯在有生之年一年獲得五千美元;其餘的,由女兒們平分。要知道,憑著雷西先生的節儉和苦心經營,他的資產已步入紐約最雄厚的家族之列。兩個女兒,一個立即嫁到肯特家,另一個跟於紮爾家的公子結了婚,而後者,即薩拉。安(劉易斯從沒有特別喜歡過她),晚年常做如是表白:「噢,不,我從來都不妒嫉可憐的哥哥有那些可笑的古畫。瞧,我們有一幅拉斐爾呢」

  那幢房子矗立在第三馬路和第十大街的夾角上。這是劉易斯·雷西的一位遠親的財產,最近落入他的手中,因為這位遠親立了一份「老紐約遺囑」。根據遺孫他所有的親戚,以關係疏密為准,均可不同程度地受益。這一個街區顯得有些陳舊,房子也年久失修;不過由於劉易斯·雷西夫婦婚後一直隱居塔裡鎮,所以就立即搬了進去。

  他們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父親去世後不到一年,劉易斯就和特裡希·肯特結婚了。這樁聯姻肯特夫婦不太情願。他們甚至說什麼侄女本可以找個更般配的;但由於他們的一個尚未結婚的兒子總是表現出對特裡希深切的同情,他們經過慎重考慮,認為,畢竟把她嫁出去總比讓她糾纏比爾強。

  劉易斯·雷西夫婦已結婚四年,在這一段歲月裡他們已經把紐約徹底忘體,好像他們背井離鄉已有半個世紀似的。在那裡他們都不曾展露頭角。特裡希本來只不過是肯特家的灰姑娘。劉易斯作為雷西家百萬資產的繼承人,倒曾顯赫一時,但那段痛苦的插曲將此一筆勾銷,最終剝奪了他的繼承權。

  他們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久而久之,也就習以為常,所以,當劉易斯宣佈說自己繼承了埃比尼澤舅舅的房子時,正在給嬰兒毛毯上繡花的妻子幾乎連頭都沒有抬。

  「埃比尼澤舅舅在紐約的房子?」

  他長出了一口氣。「現在我能辦畫展了。」

  幀,劉易斯——」她扔下毛毯。「我們要住在那兒嗎?」

  「當然,房子相當寬敞。我想拿一樓的兩間角屋當展室,那兩間房子光線適中,埃比尼澤表兄的後事就是在那兒料理的。

  「噢,劉易斯——」

  如果有什麼能使劉易斯相信自己意志的力量,那便是他妻子的態度。只需聽聽那絕對服從的南叱細語。他就會感到父親的某種專斷湧上心頭;自然他希望更通情達理地運用這種力量。

  「你會喜歡的吧,特裡希?我知道。你在這兒悶得慌。」

  「她的臉刷地一紅。「悶?有你呢,親愛的?再說,我喜歡鄉村。不過我也會喜歡第十大街的。只是——你說房子需要維修?」

  他堅定地點了點頭。「我打算借點錢。如果有必要——」他壓低嗓音——「我將把畫當作抵押。」

  他看見她睜大了眼睛。「噢,那可不行!我還有好些省錢的法子呢!」

  他把一隻手放到妻子的手上,把臉側過去。因為他知道這樣比正面看她要強有力得多。他不敢保證妻子完全領會了他關於這些畫的意圖;甚至拿不准自己是否希望她領會。現在他每週都去紐約,神秘而又鄭重其事地忙碌著種種計劃、說明書和其它名目繁多的商務;而特裡希則待在塔裡鎮,熬著炎炎夏日,等待著小生命的降臨。

  夏末,一個小女孩誕生了,洗禮時被命名為路易莎;孩子幾個星期天的時候,劉易斯·雷西離開鄉下舉家遷往紐約。

  「這下可好了!」劉易斯心裡想著。馬車在第十街的鵝卵石路面上顛簸著向埃比尼澤表兄的房子駛去。

  馬車停住了。劉易斯把妻子扶下車,保姆抱著嬰兒踉在後面。他們一齊站定了,仰頭看著房屋的正面。

  「噢,劉易斯——」特裡希倒抽了一口氣;甚至小路易莎也發出贊同的哭聲。

  大門上,——埃比尼澤表兄那體面、保守而且極其獨特的前門上——懸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大招牌,上面刻著:

  基督都藝術畫廊

  周日2—4時開放

  入場費25美分 兒童10美分

  劉易斯看到妻子臉色變得蒼白,連忙摟住她。「相信我,只有這個辦法才能把那些畫搞得家喻戶曉。必須讓它們出名,」他說著,心中湧起了昔日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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